《中国奇谭》也翻车,重述中国老故事就这么难吗?快来看这本书是怎么说的!
大家新年好呀!新年看《中国奇谭》了吗?
国漫《中国奇谭》在年前横空出世,被看众捧上神坛,可它在春节假期后播出的新一集《飞鸟与鱼》却“翻车”了。
取材自民间故事《田螺姑娘》的这一集,被看众从各个角度指责,认为它“既不中国,又不奇谭”。
文艺作品的多义解读是常事,我们在此也不对《飞鸟与鱼》多做评判。然而,在新的时代里, 在传统文化越来越受重视的当下,如何重述古老传统的中国故事,确实是一个值得探索的问题。今天推举的 《民间文学里的中国:四大传说》这本书,就能提供一些启迪。
《飞鸟与鱼》的源头《田螺姑娘》,在“民间文学里的中国”系列的另一本《民间故事》中就有收录。而中国民间故事中最精华、最广为人知的代表,非《牛郎织女》《孟姜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这四大传说莫属。
“民间文学里的中国”系列的一大特征就是按 专题编排,每本书为一个大专题,书中再设置若干小专题。这个特征在《四大传说》中体现得最为明显,因为其他几本的小专题是某种题材或表现形式,而《四大传说》的小专题相当于 命题作文,四个传说从古至今的演变和现代的各类重述,在此罗列展开,真有同场竞技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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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最后有一篇《说不尽的四大传说》,相当于全书总结和学习参考,其中有一章节就讨论了传说的重述。因为牛郎织女是四大传说中最古老也是古今差异最大的一个,所以此处以《牛郎织女》专题为例,总结了三种老故事重述的方式: 换文体、 加角色、 用对话。
就加角色来说,书中举例的是儿童文学作家黄蓓佳创作的《牛郎织女》,加进了王母派 嫦娥和 太白金星规劝织女回往的新内容。嫦娥就是从人间到天上的,派她前往可以“现身说法”;太白金星能说会道,读者很轻易联想到《西游记》里他请孙悟空上天的故事,也会觉得他在这里当说客是合理的。
他们的规劝当然是失败了,作者对此也做了不同处理。“ 嫦娥应悔偷灵药”,看到织女在人间的幸福生活,嫦娥便不再多言,并与织女产生了共情,不惜累及自身替她求情。而太白金星虽然知晓了织女留在人间的决心,但作为沉稳有威严的长者,他不会跟王母站在对立面,也不会轻易表达支持织女。所以说这两个新角色加得非常好,不仅读者熟悉,还很符合角色的“人设”,符合故事原本的逻辑, 新角色与老故事协调相融。
以上三种重述方式是 为孩子提出的,且考虑到 简便易学,举例文本都是传说定型后的当代再创作,并不对传说的原有内容做修改。而四大传说在演变和传播中,时刻都有内容的变更,每一次变更无论大小,就是一次重述。
我们可以从上面的牛郎织女成长箭头图中看出,从两颗星星,到一人一神,这一核心转变竟是历时千年才完成的,中间不断加进了各种情节要素。
另外三个传说也是如此,在千百年的演变中逐渐定型。但是在定型之外,有些旁逸斜出的演绎也很有意思。它们虽然没有成为传说的主流版本,但以小见大,也有可取之处。
譬如在孟姜女故事里,哭倒长城作为高潮情节,惊天动地,家喻户晓,似乎再怎么重述都不会改变这一部分。然而本书中收录的 《烛泪》《哭泉》这两个孟姜女故事,却在“哭”上做出了新文章。
《烛泪》说:
范郎被挠走了,孟姜女也不梳妆,也不妆扮了,天天晚上坐在她的新房里,喊着范郎的名字哭,可陪着她的只有花烛和自己的孤影。一天、两天过往了,孟姜女这样哭着;三天、四天过往了,孟姜女还是这样哭着……哭啊哭得连花烛也被激动了,一点一滴地流下了泪,陪她哭到天明。
烛泪的传说就是这样来的。
《哭泉》说:
想到自己新婚夜夫君被官役挠往,实指看夫君早日回来,而今丈夫却先己身亡,留下自己孤寡一人,凄楚难熬,不觉泪如雨下。这一哭又哭出了奇事来,在孟姜女泪水滴进之处,一股泉水汩汩地翻冒出来。
泉水越冒越高,声音越翻越响,足有海碗粗的一股,冒出二尺多高,溅湿了孟姜女的衣裙……
后来,人们把这眼泉喊作哭泉,说是孟姜女哭出来的,那个岭就喊作哭泉岭。
这两个故事虽然也带有奇幻色彩,但孟姜女的眼泪已经从对抗外界强权的武器,变为了宣泄个人情感的托付,她没有了主角光环,没有了豪迈,唯有悲伤。
两个故事并非专门创作,都是从民间搜集整理而来,如此重述,捕捉到的是 普通人在时代中真实的无力感。《中国奇谭》被封神的第一集 《小妖怪的夏天》,不也是因为关注了普通人的命运而引发看众的共喊吗?
无数的普通人也像孟姜女一样受苦受难,但现实是他们无法往千里追觅,更不可能哭倒长城。正因如此,才有了托付着普通人理想的孟姜女的故事。该专题中有一篇 《孟姜女的“长城”》,就提到了孟姜女故事在民间传播的意义:
万里长城怎样雄伟绵长,秦始皇如何残暴不仁,乡间妇女对其一无所知。自古而然,她们却总在那样传说,始终那样传唱。
《汉书·艺文志》有曰:“遭秦而全者,以其讽诵,不独在竹帛故也。”
秦始皇可以焚书,烧掉竹帛简册,他怎么可能消亡掉民间传说呢?
哭长城之于《孟姜女》,就像化蝶之于《梁祝》。哭长城改得,化蝶可改得?倒也不是不可。《道不尽的四大传说》中就提了一句,在浙江船山地区流传着一个 《蝙蝠双飞梁祝魂》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梁祝最终变的就不是蝴蝶,而是蝙蝠。因为蝙蝠谐音“福”,如此便是“福从天降”。尽管如此,还是蝴蝶更适合托付梁祝结局里的漂亮梦想。
不过,如何化蝶,倒是众多梁祝故事在重述时实现差异化的突破口,譬如书中的 《祝英台》一篇:
英台果然走出轿来,突然一声响亮,地下裂开丈余,英台从裂中跳下。众人扯其衣服,如蝉脱一般,其衣片片而飞。顷刻天清地明,那地裂处只如一线之细。歇轿处,正是梁山伯坟墓。乃知生为兄弟,死作夫妻。再看那飞的衣服碎片,变成两般花蝴蝶,传说是二人精灵所化,红者为梁山伯,黑者为祝英台。
《祝英台》这个标题为编者所加,因为它本身并非独立作品,而是一篇古代小说的引子,因此叙事比较简略。但这个 衣服化为碎片又化为蝴蝶的细节刻画得很有意思,也唤起了我的一段童年回忆。
我上小学时,第一次听老师讲梁祝故事,老师说祝英台在出嫁前把嫁衣磨得很薄,最终跳进梁山伯墓中时,因为磨薄了的嫁衣一碰就破,所以旁人没能挠住她。多年后我读到志怪笔记 《搜神记》(它也是田螺姑娘故事最早的出处)里 “韩凭夫妇”的故事,韩凭的妻子被宋康王霸占,韩凭自杀, “其妻乃阴腐其衣,王与之登台,妻遂自投台,左右揽之,衣不中手而死”,也是以弄烂衣服的方式奔赴生而不得的爱恋。
我一直记得从老师那里听来的祝英台磨嫁衣这个细节,多年前被“阴腐其衣”唤起,现在又被“其衣片片而飞”唤起。磨嫁衣阐明祝英台是下定决心,已有死志了,感情浓烈,布满悲壮的意味;而嫁衣撕裂、离体而往的这一幕,又可以想见是布满美感的。我没有求证过磨嫁衣是确有此说存在还是老师的自行发扬,但我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 重述,也是民间传说在口口相传中不断新生的鲜活例子。
开头说的《飞鸟与鱼》的翻车,除了内容本身,看众更失看的是它担当不起《中国奇谭》应有的意义,如国漫崛起、传统文化复兴、增强民族自信。正如四大传说也不只是四个茶余饭后的故事,本书的序言陈述了四大传说的意义:
“四大传说”是华东师范大学罗永麟先生提出来的重要概念。罗永麟先生敏锐地从千千万万个民间故事中选出来《牛郎织女》《孟姜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四个代表,不仅提升了民间文学的地位,还为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提供了很好的范本。
这些故事托付了中国人纯粹美好的情感,托付了对于宇宙自然的感悟情思,托付了对于生活的漂亮梦想,具有无限的想象力与深刻的聪明寓意。这些民间文学精品也需要深思回想才能领略其真谛。
在“为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提供了很好的范本”这一点上,四大传说是成功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专题里提到,新中国成立后拍摄的 第一部彩色戏曲艺术片就是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1955年,周恩来总理参与日内瓦会议期间,将此片誉为“ 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用于招待各国记者,受到热烈欢迎。
虽然书中未提,但 《白蛇传》有一个走出国门的故事更能让孩子感兴致。1958年,日本第一部彩色动画长片上映了,就是《白蛇传》。这部《白蛇传》保留了很多中国白蛇故事里的情节,在画风上也能看出中国传统绘画的影子。
日本动画大师 宫崎骏正是在少年时看了这部动画片后,才确定了自己的志向是投身动画事业。就像另一位日本动画大师 手冢治虫,在看了中国第一部动画长片、上映于1941年的《铁扇公主》后,走上了动画之路。
《中国奇谭》的看众是爱之深,责之切,特别是在回看中国动漫曾有过的辉煌时,自然是期看它也能成为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的范本。然而要走向世界,则必先获得本民族的认可。
虽然《中国奇谭》是创作者扎根传统、另行构建的作品,但 无限的想象、深刻的聪明、美好的情感、中式的美学应当是其中必备的。倘若孩子看了《中国奇谭》后,对背后的中国传统故事产生了兴致,那么不妨来读一读这本《四大传说》, 在这些民间文学精品中,对如何重述老故事才是好的,做出自己的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