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承旭46岁还很爱哭：曾被人侵害，躲进颓废生活，刘畊宏改变了我

离《流星花园》播出已经过往了22年。

「道明寺」在对面坐了下来。今天，他没有束发带，也没有爆炸头，素面朝天。他以为我们不会见面，没涂护唇膏，胡子也忘了刮，他笑着说，平时我就是这样子啦，一点也不偶像吼。但你仍然会看到，道明寺在言承旭身上留下很多印记，聊着聊着，他会突然说，哎呀，刚刚又差点讲成道明寺。演戏时，他也总感觉道明寺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他爱他，也憎过他，「很复杂的感情」。

假如说华语偶像剧的第一位花美男是谁，那一定是《流星花园》的道明寺，他的那句「假如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在后来的20多年里，仍然被大家反复提起，是偶像剧最经典的台词之一。这部播出于2001年，被称为「美男时代的开山之作」，天天依然有人在豆瓣为它写下短评，「每次看都有回到青春的感觉」，而言承旭也在这些时代记忆里，被钉牢在「偶像」的位置上。

最近，电视剧《夏花》播出，在这部剧里，言承旭跟小自己21岁的女演员演起情侣，露出上半身。究竟22年过往，很多人觉得，这不是曾经的道明寺了，也更多人觉得，「20多年了，全身细胞都换了三遍了，他就完全没变啊……」

坐在对面的言承旭，很多地方的确没有变。他的语言表达有「早年偶像剧的遗风」，很鲜活，也很直接。他说着说着，会歪头看你，丰盛的语气词不停蹦出来。他很轻易动情，像道明寺一样爱哭，说起伤心处，他数次哽咽，一度讲不出话，「有很多难受在我的胸口。」

这位曾经风靡亚洲的男子偶像组合F4的成员，开始跟我讲述他并不偶像的人生。出生在台湾桃园的乡下，父亲早逝，母亲做着很粗很廉价的工，养大了他和姐姐。他在各种零工中度过童年，从小的生活教诲他，不干活，不流血流汗，就没有饭食，「言承旭是食苦长大的人」。

他不信赖命运，但是命运感在他身上如此强烈。一个甚至不能说是「普通人家」的穷苦小孩，因为一部电视剧，一个角色，一夜之间红遍了亚洲，像坐火箭一般，冲到云端。此后，他被浩大的声名裹挟，过上了顶流的生活。速度太快的车，很轻易失控，他发现，自己没有能力驾驶，他跳下车，独自度过了糟糕的几年。他不接戏，也不出门，发胖到不熟悉自己。直到碰到新的朋友，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很长时间，他都是一个「卡住的人」，事业卡住，生命进程也卡住了。46岁，他说，「我还是一个爱做梦的大男孩」。他轻易紧张，长久困于自卑，带着一种前现代的真诚。许多普通人从他的故事里得到了一种抚慰，偶像不仅是美貌，光鲜，事业有成，也可能有这样一面：脆弱，敏锐，爱哭，会做错事，停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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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意义上，言承旭也代表了一个时代，一个普通人也可能改变命运的时代。F4成员都出身普通，其中三个来自单亲家庭。走在街上被星探发现的故事真实发生，上升的渠道是打开的，大众也对此喜闻乐见。20年过往，类似的叙事在新版《流星花园》的道明寺身上再次闪现，只是，这样的故事越来越少，造星的机制和体系已然改变，更不用说像言承旭这样的穷小孩成为亚洲顶流、成为时代幸运儿的叙事，几乎不可再现。

我们聊了6个小时，天慢慢暗下来，落地窗外居民楼的灯逐渐亮起，而言承旭一直坐在背光处的沙发上。助理问他，开灯吗，他说，不要。屋内继续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脚灯发出微弱的橘光。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冷帽，帽檐遮住了眉毛，披着黑色羽绒服，整个人隐在暮色之中，到最后，几乎要看不见他了。时不时，他会将双手抵在膝盖上，沉默一会儿，有时以为他消失了，黑暗中，他的声音还在，他突然问我，「很多人说我有破碎感，可是，我有点搞不清楚什么是破碎感。我破碎吗？」

以下，是言承旭的讲述。

文｜赖祐萱

编辑｜槐杨

1

想知道当年道明寺和《流星花园》到底有多火哦，好啊，我来跟你讲。

第一次意识到红了，可能是我们四个开始往不同的国家见总统。有次忘了往哪个国家，他们说上个礼拜来见总统的是小布什，我才第一次觉得，哎哟，真的红了。

F4在大陆的第一场演唱会，我们问多少人，工作人员说10万。10万人诶，是Michael Jackson吗，小时候看录影带才可能拥有的场面吧。那次演唱会，当我们出场，每一个歌迷都好兴奋，咚咚咚踩着地板，整个大地都在震动。当时，我就像被打了一针鸡血，有了很具体的快乐。

但是，这种「红」也不完全都是美好。我们天天被工作追着跑。我很清楚记得，那时候身边工作人员要分两班，8小时轮班制，因为我们的工作时间太长了。一大早出班，拍戏，拍完了往录音室，录完了还要赶往下一个工作，工作人员早就累倒了，就得让另一拨人来接第二班。

有一次，我在拍游泳的戏，都快要在水里面睡着了，就是这么累。游到最后，我游不动了，导演很惊诧，怎么游不动，你不是刚来片场吗？是刚来没错啦，但之前已经工作了很久了。有一阵子，我牙痛得厉害，真的是半夜醒过来痛到在地上滚的那种痛，但痛了好久好久，我没有时间往看医生。有天，我半夜躺在地上想，我到底在干嘛啊。

那时候，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睡觉。有次拍戏，听到两个演员在旁边说，昨天往的餐馆牛排好嫩，我内心OS是，我天天都睡不饱，还要听你们讲牛排，真的很难受，可不可以小声点。

讲真的，要问那时候的我对当明星、当偶像有什么感觉，应该说那种强度下，人的脑袋都麻掉了，根本不会探求自己的处境，只是工作、工作。

最夸饰的是狗仔，为了追到我，竟然躲到货车底下。还有一天，我在家睡觉起来，看到房间桌子上有一封歌迷的信，很可怕，我住在三楼啊，是谁半夜爬进来放到我桌子上？那时候，我天天都有一种浩大的不安全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状况。

关于道明寺的一切都要被放大。有一次，我们4个人在食饭，记者就怼着我脸拍。我真的很累很饿，食的还是鸡腿饭，啃鸡腿一定狼吞虎咽啊，我说可不可以帮忙不要拍食饭，其他都可以。隔天报道出来，言承旭不让拍，最难搞。我的要求也没有很过分，仔仔食面，样子还好，我啃鸡腿不让拍，就说我难搞，我很委屈。真的会有很多想象不到的事情，都可以变成一篇文章。别人给我的理由是，假如你不够红，谁要写你？可是这个理由，我很难接受。

「亚洲天王」这个称号，我只有一点点时间信赖过。但很快意识到，我是德不配位的。那时候我们拥有的素养、条件根本配不上这个称号。做偶像这件事情，自己是没有预备的，各方面根本跟不上。后来，我也想通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曾经这句话有点像刻在我的床头，天天醒来都要诵读一下。看到这句话，我就想，OK，别人讲什么都不重要，因为自己很清楚，我就是德不配位。

道明寺带给我的震动太大了，就像过山车，我都没想好要怎么跟他相处，也不懂要怎么当明星。甚至有一段时间很排挤他，不想听到别人提到这个名字，像枷锁，也像包袱。

那时候我一整个是迷失跟不知道甚至想躲起来的状态。你想想看，一下子承担了那么多，人很轻易找不到自己。所有的东西，所有的赞誉，你都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但是，你会知道，终究是要慢慢走出别人建立起来的童话世界或城堡，因为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梦幻跟不切实际，那不是真实的人生。

《流星花园》里道明寺标志性的凤梨头图源剧集《流星花园》

2

挣脱，小时候根本没想过会成为偶像，我的人生和「偶像」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时候家里很穷，我从小学就在外面打零工，想着赚钱补贴家用，可以让妈妈不要那么辛劳。第一份工作是玩具包装，把玩具包在袋子里，钉一个挂钩，让它可以挂起来。还在便利店当过服务员，卖过BB机，特殊难卖，要到处挣脱人家，也做过吧台，所以我调酒很厉害。

我还做过工地，移过砖头。我同学妈妈是工头，有一天他问我说，要不要来帮忙，工地钱特殊多，是一般上班族天天薪水的至少三倍，还是日结。往了才发现，是真的累，最后砖头扛到骨头都有点变形。他妈妈开玩笑说，你那个同学也真是厉害，砖移不多就算了，便当食得比别人都多（笑）。真的很饿，我觉得移砖这么累，那我要食多一个便当。

是真的苦，但也是发生不少好笑的事情。有一年，我在超市当服务员，有个女生可能蛮喜欢我，有天我们往仓库整理东西，整理到一半，她突然把门反锁，我就很紧张，说你干嘛，后面就落荒而逃了。

那时候，说实在的我也不太知道长大能够做什么，打工存了一笔钱，想开一间咖啡店，结果在一家泰国餐厅打工时，被老板骗走了。后来我进模特圈，也是因为那时候太辛劳，赚得不多，又被骗钱，朋友说，可以试试模特，误打误撞往了，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说我是「普通家庭小孩」都有点赞扬了。我们家破到什么程度，有一次地震，墙壁砖块掉下来，直接砸在我脸旁边，很大一块，那个洞一直没补上，因为没有钱。后来我没有卖掉那个房子，有时候还会回往看看，那个洞还在，有点像提醒我过往的生活。

成名后，我还是想让生活简单点，才不会飘到天上往。《流星花园》算飘上往一阵子，但很快落下往了。我后来都跟工作人员说，真的不用给我住很好的饭店，我不是来享受，不是来当一个明星的。

我开的车都是有点破烂的。有一次我跟康永哥约在台北，一个路口的转角，我开车往载他，到他面前了，他理都不理我，我还想说康永哥为什么不上车，突然才意识到这车太破了。我摇下车窗打招唤，康永哥才发现我，哈，你开这台车啊（笑）。那是台二手车，我开了十多年，蛮久的，即使我赚到钱，我是道明寺了，我还在开那台车。

我是蛮喜欢这种状态，能够看得清自己。学生时代，我也曾经风云过。1993年，我拍了第一支广告，那种吸的果冻，主题曲很洗脑，当时在学校算小小有知名度，大家都知道几年级有一个班长，长得还不错，那时候觉得这就到头了，人生最火就这样了。到F4和《流星花园》时期，我们真的经历了很多，一般人没有方法想象的。在那样的环境中，我很恐惧忘记自己是谁，因为从头到尾我都不是道明寺，我就是一个穷小孩啊。

而且，最开始我也不是道明寺，似乎说要让我演西门，因为原本演道明寺那位演员觉得我们都没知名度，不想要跟我们一起，柴姐（柴智屏）才紧急开会。那一天，柴姐喊我往的时候很严厉，我心想，一定要跟我讲什么坏消息，说我不适合。结果，说要演道明寺。

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有戏拍就不错了，哪里想到要红了。最好那么厉害会想到，我又不是算命的。

不过，当时柴姐带我们算过啦，只是她没有让我知道。后来我才想起来，拍《流星花园》前，有天柴姐喊我出来食饭，有个算命老师也一起，中途她有问，这个年轻人怎么样？当下我觉得那个老师在鬼扯，因为他把我讲得很好，很好。可是你要想想看，我那时候那么穷，到处打工，有时候连食饭的钱都没有，突然有个人告诉我，明天开始你会红遍全亚洲，任何人都在心里想说，你是有病吗？

我不知道柴姐是不是因为信赖这个人，才会让我演道明寺，假如是，那我似乎也是要感谢他，假如他把我讲不好，我就没有机会演道明寺，搞不好我的人生，我的命运也有可能从此改写。

图源剧集《流星花园》

3

我的个性跟我的童年有很大关系。在出生之前，爸爸就不喜欢我。姐姐发脾气，我爸从来不会碰她，我放碗稍微大力一点，下一秒就死定了，我爸直接拳打脚踢。我真的怀疑过，我是不是捡来的啊？这样的经历让我很自卑，我会一直想，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小时候很喜欢生病，因为只有生病的时候，我爸才会用很温热的眼神看我。有一次，我跑到树上弄马蜂窝，弄得满头包，被叮到像佛祖一样，还上了当地的报纸新闻。整个人都昏迷了，模模糊糊的时候我还记得，爸爸那种关怀的眼神。

以前我有个超爱的卡通，就跟我爸说想要那个玩具，我爸一边打我，一边说，家里没什么钱怎么会给你买玩具。但我都在外面打零工了，高中所有学费都是自己付，要这么点东西不可以吗？我大哭，乞求我爸，最后，他还是买了。等我长大了，我妈丢掉了那个玩具。到成为道明寺后，我开始赚一点钱，找到一家中古店，把它买了回来。我觉得它好宝贵。

久而久之，我会觉得自己没有人要，不配被爱，这个声音一直放大。到12岁那年，我爸走了，家境不好，加上单亲家庭，我更自卑了，我会一直想为什么我会让人家厌恶，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可能因为这样，我在很多事情上都不服输，有一次，我往公园跟人家打球，打到人家要把女儿嫁给我，说我打篮球还蛮厉害，真的很拼命。

很希奇，我同时期发展比较不错的艺人，很多人都是单亲家庭。我们F4里面，有3个人是单亲，通常单亲的小孩有一种不想输的心绪，总是想证实给别人看。

后来我成为了道明寺，演了《流星花园》，往世界各地开演唱会，爸爸都没有看到。我根本没有与他和解的机会。这像是一个很深的结，我不确定，可能到现在我也没有走出来。长大后，我有次往看心理方面的老师，她跟我说，你要跟你爸爸和解，说爸爸虽然在天上，但还是期看你好。听到这些，我是面无表情的，完全没有任何情绪，但是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我才意识到，爸爸和童年对我影响这么深。我之前演过一个角色，也是爸爸对小孩很不好，有一场戏他在跟爸爸和解，我演的时候，一直哭，似乎有把多年来，我心里面的一些东西排出来了。

其实，我很难摆脱爸妈的影子。近一两年，我会发现我跟我妈太像了，我们都是很难表达爱的人，我妈明明是为我好，想关怀我，但总是责怪，嘴巴说出来一定先念一顿。

我发现，这件事情在我身上循环了，我对待身边工作人员，也在用妈妈的方式。我明明想要关怀她好不好，可是我就会一直念，你怎么不早点食东西，为什么刚刚不往休息？我也很难接受别人的爱，有人赞扬我，夸奖我，我都觉得他在客气，下意识会想，废话，难道要说我很丑吗？

我的童年和原生家庭，让我的人格在某方面发展得不那么完全。《流星花园》之后，看起来，我有了表面的自信，但骨子里的自信真的没有。现在，我碰到很多人会说，挣脱，哥，你长这样你还在自卑，你要自卑什么？说实在话，我回答不出来。似乎自卑永远在我身上了。

「成也自卑，败也自卑」，这句话对我来讲太贴切了。我现在还会自己跟自己讲话，一直骂自己，言承旭你现在这样不够好。自卑有时候害了我，也成全了我。导演常跟我讲一句话，Jerry，我觉得你是对的，你没有那么注重自己帅不帅，所以你不会油腻。我突然觉得，我的自卑派上用场了。假如我从小到大在一个充裕的环境，或者很习惯于被人宠爱和赞誉，我会很有自信，我也真的很懂得怎么往帅，可能就会跑到油腻那一区，可能你现在看到我，都不一定想摘访我。

图源网络

4

刚出道的时候，人们都永远赞誉我们4个，说你们有多帅，多厉害。你的生活被很可怕的形容词沉没，看到的每一张脸、每一个笑脸都在编织着好听的话。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让这座城堡完全坍塌了。

我是一个很喜欢制造惊喜的人。当时有个工作人员，忘记那天是他生日还是什么，总之我想要送给他礼物，我很专心买了一个很宝贵的礼物，晚上往他家送给他。走到他家门口，听到他在讲电话，就没有按铃，想说等他讲完再按，结果你猜我听到什么，他在电话里面一直跟别人骂我。他普通跟我讲话都是赞扬我，说我很棒，很努力。没有想到我从那个门口不小心偷听到的，是我不熟悉的言承旭。

我晴天霹雳，愣在那里。那一秒，我是没有情绪的，身体反应就是自动屏蔽一切。即便我是站在他家门口，明明听到他的声音，但脑筋就是傻掉了，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到。我似乎看见，眼前的城堡开始在倒塌，世界完全不是我看到的样子。

我永远记得那个画面，他们家楼下有个花圃，我拎着礼物走到一楼，站在那里蛮久，似乎砸碎了礼物，然后坐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

我哭的原因是，假如你觉得我这么不好，你为什么不跟我讲？人一定有不懂事、能力不足的时候，这时候不是最需要别人讲真话吗，但今天这些真话你没有抉择跟我分享，而是在外面痛骂了我一顿，转过头来，你又要在我面前一直讲好听的话。假如他是网友、路人、陌生人都可以，问题是这个人跟你亲昵到天天都在一起，他天天都说，你超棒的，来，抱一下。

我已经很难形容那种感受，这件事情让我对人性有一种莫名的惧怕。你身边最信赖的一个人都可以这样侵害你，你还能信赖什么？那时候我觉得所有人都是假人。

后来，我也没有跟那个人摊牌，我觉得讲出来也很残暴，我也要不到真正的答案。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那个moment，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情，它放在我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我不确定那几年我躲起来，怀疑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是不是跟这件事情有关。我一直想，为什么大家那么不喜欢我，又不跟我说？

很荒谬的是，我后来躲进了另外一群朋友之中，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那时候，一个礼拜7天，我可以6天跟人家往唱KTV，天天都食得很多，油腻的鸡排、麻辣锅，都是超级不健康的食物。放纵是很轻易的一件事情。几年时间，我胖了15、20公斤，以前的衣服统统丢掉了，根本穿不下。最后真的就是大失控，我不敢出门，怕被人家看到，我也不敢照镜子，因为胖到自己都看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那也算是一段蛮特殊的经历。过往我演过很多有钱人，但我又没有过过有钱日子，每次开豪车，穿精品的衣服，都觉得好不真实，事实上，我很难把「有钱」具体化。那段时间我熟悉了一些朋友，是真的超级有钱，跟他们相处的时候，我会看察原来有钱人是这样生活，这样讲话的。从有钱家里出来的人，连食一顿饭都是学问，谁坐在主桌，谁坐在次桌，菜要怎么上，要先倒什么酒，酒要什么年份，都有讲究。以前的我，鬼会知道食个饭要想那么多。跟人打招唤也要看你有多少钱，第一有钱还是第二有钱。第一有钱的那个人一定被大肆赞誉，所有人都说，哇，你好棒。刚开始我还不太习惯，心想，有这么棒吗？

这些都没方法让我开心起来。我经常是一个人躲在家里，看着墙壁发呆，孤寂好浩大。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忧郁症，我一直没往看医生，不想要觉得自己有病。

我真的很期看被真正地认同。很好笑，我自认为暂时逃离了人性的丑恶，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有了一群酒肉朋友，大家都觉得我人很好，说你超棒的，很善良，跟你称兄道弟，然后，人被麻痹，误以为这就是真的快乐。好的，结果又迷失了（笑）。

图源剧集《流星花园》

5

有段时间，真的最好的剧本都在我手上，《我可能不会爱你》的大仁哥，《兰陵王》的兰陵王本人，都是我曾经看过剧本的，我不知道适不适合，也没有往做，那时候的自己也没有能力做得好。工作人员经常跟我讲，哥，你这样基本就是完全退出了。我觉得需要花点时间跟自己聊聊。

有一天，我脚受伤，十字韧带断掉，医生说要开刀，可能一两年没方法工作。为了复健，我开始健身，熟悉了畊宏。我才是最早的刘畊宏男孩，我被他影响超多，从不会健身到差点在健身房练到吐出来。这么糟糕的情状下，畊宏把我拉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开始健康地生活。

我突然觉得说，言承旭你再陆续这样浪费生命，天天出往唱歌，往夜店，不断饮酒，过着这么纸醉金迷的生活，胖得所有人都认不出来，头也秃了，就是你想要的样子吗，你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我还要感谢两个人，（张）钧甯和（林）依晨，假如没有她们，我可能也不是现在的我。

我最颓废的时候，是钧甯一直骂我，她看不下往了，只能用骂的，她说言承旭你给我往见导演，往跟他好好聊一聊。她真的是发自内心期看我好。我跟钧甯说，有一天你进围最佳女主角，我一定要站在台下，假如是你得奖，我要在前面飙脏话，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够报答你那几年对我的恩惠。

《白色巨塔》里的言承旭和张钧甯

前两年，我还跟依晨一起上表演课，我在她身上看到一个演员如何快速摆脱「偶像」这个称谓，如何努力走在她热爱的表演中。

那个表演课在台北，老师是从纽约请过来的，一个很热爱表演的演员，也很严厉。表演课为期1~2年，每个礼拜2~3天，不能请假，不能迟到，不能旷课。最开始，一大堆艺人想要报名，可能有上百人，等老师开出条件后，只剩下几个人，因为那代表着一两年里面不能够拍戏。

那个表演课上，不管你是谁，又会回到学生的状态。当时我妈妈在生病，我要载她往看病，没有时间预备功课，有几次很明显就是做得不好。真的就是被臭骂，老师没跟你客气的，骂到我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当下蛮想找地洞钻下往。我会想，我真的有这么糟吗？我也有自尊心，觉得我不要面子的，干嘛好好不往赚钱，来这边给老师骂。

依晨看到我脸色不对，回往传了一个非常长的简讯给我，她说，人生舍弃很轻易，但假如你真的想要成为好演员，一定不会这么平顺，要学会接受指责和波折，而不是被情绪左右。所以我好谢谢她，没有她，我可能就舍弃了。

表演课那段日子我很开心，从来没有埋怨为什么没有工作，为什么没有人找我演戏，我很enjoy。有时候，老师让我们对台词，要不断重复它，刚开始觉得很枯燥，不就是一直在重复吗，跟以前做演员有什么不一样？后来发现错了，完全不一样，讲到第一百遍，就变成肌肉记忆了，你的情绪也完全不同。我天天都在做热爱的事情，even它是重复的，even它是枯燥的。

身边工作人员最常说，哥，你不怕再不出来，大家都把你忘了。你说我会不会怕？当然怕，我也是人。大家常跟我讲，在大陆你就是要曝光，你就是要经常出来营业，可是我心里面总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心里面会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比我赶紧在大陆不断上综艺或者接工作更重要。

过往某些年，言承旭没有走在一条对的路上，我很在乎别人觉得我好不好，很在乎那些流于表面的东西，我怕输，怕失败，怕别人对我的每一个评判，每一个形容词，所以错过了很多。但是，今年我变成很想给每一个人大大拥抱的人。我是觉得，人生就已经这么短了，扣掉睡觉时间，扣掉我想要陪家人的时间，还有多少？我真的不想花时间研究到底谁不喜欢我，谁要来黑我，我是不是要赚更多钱，要更多曝光，因为我也不年轻了，我只想把时间浪费在美好事物上。

言承旭的生活照图源网络

6

接到《夏花》剧本的时候，我的工作人员觉得很不靠谱。但是，当时我在上《披荆斩棘的哥哥》，压力超级大，心一下子有被剧本抚慰到了。

《披荆斩棘的哥哥》算是我这么多年参与的第一档综艺，我很想逃跑，甚至想买机票飞走，我太久没有面对镜头了，总担心表现不好，显得那么狼狈不堪，我恐惧大家发现原来言承旭这么不完美啊，会失看，更不喜欢我。我又很想做好，想证实自己，后来慢慢才开始enjoy。说实话，年纪真的大了，膝盖又不好，跳舞都觉得自己像一个有瑕疵的机器人，拼命往做正常人可以做的事情。

有时候情绪太多了，就会哭。往之前，我有个朋友很懂大陆，他跟我讲，你上这节目不要哭，要让大家觉得你很坚强，什么痛苦都很能够面对。我觉得他讲的蛮有道理的，结果，真的忍不住诶，就是很想哭。

《披荆斩棘的哥哥》里的言承旭

那时候的我太疲惫了，压力可能是这几年最大的，这个剧本深深地把我拉进往，像一种很棒的药，我躲在剧本的世界里面，好快乐，哪怕只有几个小时，都好称心，就想短暂地活在这种美好里。看到男女主角恋爱，我觉得好动人，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好想要谈一场这样的恋爱。

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拍这部戏有这么难。很多人可能觉得，言承旭又拍了一部偶像剧，这种角色不得心应手吗？但哪里来的得心应手，我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小鲜肉了，萧冷是个灰头土脸的打工仔，又要移运，又要做木工，需要比较坚固，比较壮。假如是胖胖的，看众能认同吗？可是，你要一个40＋的男生脱上半身，光这件事情就让他很痛苦了。

我给自己立了一个flag，拍这部戏开始我要食水煮菜，一直食到杀青，不能再有任何油腻的东西，不能食剧组的便当，要买食材自己煮，水煮菜，水煮蛋，水煮香菇之类。

食水煮菜有那么简单吗？没有，食到我超级忧郁，因为当下已经没有任何糖分、任何碳水让你快乐，连身边人都不情愿信赖我（哽咽）。有一阵子，在车上我跟工作人员都不讲话，我不知道我该讲什么。很长时间，我没有助理，只有我跟开车师傅两个人，都是他在帮我煮水煮菜，他很认真，还会说言先生，我要帮你弄好一点。我们俩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天天往返在不同场奔走，我永远记得那种感受，天黑了，前面的路那么长，似乎永远看不到路的尽头。

我刚刚讲这段话，真的有很多难受在我的胸口了。其实，我也是一个爱做梦的大男孩啊。你不觉得每个人都是有大男孩，或者是小女孩的一面吗？只是不会在一般人面前出来。所以，我心里觉得那个大男孩很受伤，为什么我这样做，人家还是觉得我不好，觉得我难搞，我到底哪里错了，我到底还能怎么做？假如我放过自己，萧冷会不会只剩下60分？

刚开始见面，导演说，萧冷会给女生感觉有点欲，我说什么喊做欲？我不懂什么是「欲」，我以前演过的角色，哪一个角色跟这件事有一点关系？讲真的，我不太会谈恋爱的，我没有那么浪漫，也没有导演要的什么荷尔蒙，什么性张力，挣脱，真的跟我本人完全十万八千里，在我生命里面，这些东西是0。我坐在不熟的人，特别女生面前，我更不安闲，根本张不了口，这很糟诶（笑）。

所以，演萧冷的时候，我还要学习别人怎么恋爱。那时候在海南拍，我会找热恋情侣最多的地方，待在那边假装看书，其实看察人家年轻人怎么浪漫。看他们拿着冰淇淋追来追往，还有一对情侣吵架，吵一吵男生突然亲了女孩一下，哇，好甜啊。这个桥段我放在了萧冷跟女主身上，当时拍完，导演都在笑，说，哥，你很会撩哦。我说我没有很会撩，这是我自己做功课找到的灵感。

萧冷开花店，做木工，我就往跟花店老板上课，学习养花知识，下载关于花的网课，坐飞机时候一直看，还往木工厂看察师傅，发现他们干活的时候一直嚼东西，师傅说，因为干活很辛劳，嘴里嚼着东西会比较精神。剧里那个猫屋，是我自己做设计图，打板，每一块都是我锯下来。

拍《夏花》的时候，导演最不喜欢我哭，他觉得我哭得不好看，某部分蛮打击我，似乎我的哭只是被定义成好看跟不好看。可是我特殊自豪这件事，我做偶像的时候，最怕哭得难看，因为那时候要求你连哭都要帅帅的，就是那种面部没有表情，但眼角会滴泪。

有一阵子，大家都说，哥，你要开心，哥，你要笑。大家还是把我当成偶像来看，你必须阳光男孩，但我现在演的角色，他曾经有个很爱的女生，现在失往了她，谁能开心起来啊。对不起，我偶像不了，我要有演员该有的样子。

以前我都不知道情绪从哪里来。你知道吗，情绪从哪里来？情绪从这边（指腹部）来。人在哭的时候，其实是这边在发力，这边在带着情绪，到横隔膜，横隔膜扩大，开始收缩，这时候你会有眼泪。

这些东西我以前怎么会懂。假如你要问刚开始接触偶像剧的言承旭怎么演戏，我肯定会讲，那就是把妆发搞好，把台词背好，不要忘词就是好演员。我只会想，这样唤吸不够偶像，我要很帅，我要完美侧面。20岁出头或许还可以这样做，大家对你还有接受跟宽容。但是到了现在，我还可以用道明寺那种夸饰的肢体吗？用那种语气和语言往表演霸道吗？不能了吧。

我想要打破大家对言承旭的某一种滤镜。为什么言承旭出现，一定要是小太阳。你要知道，言承旭跟过往的言承旭打架，打了很多年了，为了讨好大家，我都没有在做自己，现在我想要做回自己了。

我真的浪费很多时间走在一条不对的路，现在必须花更多时间往学习表演，而不是再回往重新当一个偶像。当然，我也回不往了，回不往偶像剧的那个年代，也无法用过往的方式演偶像剧。

这次复出，我探求了很久，到底有什么感觉，我想了一整个晚上，有了一个答案，我觉得我是带着一个小孩来，为什么是「小孩」，因为我付出了很多，努力了很多，把它打磨成现在这个样子。它对我来讲，是很宝贵的。

而且，《夏花》重新点燃了我对爱情的期待。我会期看可以像萧冷一样，碰到一个真的懂我、可以结婚的人。婚礼应该是纯朴、简单的，不要很展张，只有一些好朋友，在很舒适很大自然的地方，只要我们知道就好。

我也很期待有小朋友。假如有了小孩，我可能不会像爸爸妈妈那样对ta。我太知道，假如从小到大被冷落，从来没有被重视过是什么滋味，人生真的会走偏，也会影响人格的完全性。我走了这一遭，不会想要小孩子再重复这种人生。

当然，顺其自然啦，这种事情急不来，不管我现在有没有在谈恋爱，假如我没有在谈恋爱，我会期待下一段恋情，真的能够那么极致，可以不顾一切，可以这么疯狂，不要管你几岁，不要管你们的家境，不要管所谓世俗准则，就是轰轰烈烈爱一场。

图源网剧《夏花》官微

7

有一年，台湾屏风剧团的李国修导演跟我说，言承旭，你自己后来再看道明寺，你有没有发现，现在再喊你回往演道明寺，你演不出来了。我说，真的，我也回不往了。

那时候我演道明寺真的是用本能，所有东西都是最real的。有一场戏我印象超深刻，道明寺他妈妈让他不要跟杉菜在一起，他们之间隔了一道门，听到杉菜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我立刻就难受得不行，我完全没有预想到会有这个情绪。

那时候的道明寺真的承载了所有最real、最单纯的东西，我本人状态也是那样，所有东西都是本能、本能、本能。看众看《流星花园》的时候，可能感觉得出来，我真的没有在演，一切都是真的。

当年，我很幸运碰到了道明寺，但是我不可能永远幸运。现在，我40多岁了，没有胶原蛋白，也没有二十几岁的代谢，想要长肚子很快，掉头发也很简单。我觉得最不负责任一句话就是，你看言承旭天生长这么好看，不用努力啊。

20多岁你说天生我信赖，40多岁了，哪来的天生啊。40多岁，真的是最难最难的年纪，我要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护。我看F4同时期的有些艺人，是有点认不出来了，当然假如今天不想当艺人，怎么样都好。可是，我还是想对表演有所追求。

最近几年，我突然对道明寺，对《流星花园》有了一种新的感觉，很妙。这两三年特殊的难，因为突然的疫情，打乱了很多人的生活节奏，大家要开心越来越不轻易了。可是我发现，道明寺，《流星花园》却还在很多人心里，我经常会碰到看众喊我签名，甚至假如我可以签一个「道明寺」，他们会更开心。我好珍惜这种可以让人开心的力量。

那天我在北京扫楼，有一个很大的触动，因为究竟我真的不常出来，从来没做过这种活动，我想说人家会熟悉我吗，现在都是年轻人，可是很多人真的很开心。道明寺是一个礼物，是很多人生命中曾经的主题曲。

你可以把眼睛闭上，想想看，你第一次熟悉道明寺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当年，爱上道明寺的那个自己，有多么天真，有多么单纯，有多么信赖这个世界，你信赖自己可以像道明寺一样，很有勇气，义无反顾地做很多事情。不是你拥有什么，而是那时候我们天真地信赖。

现在的你可能正在失业，失恋，可能当年喜欢道明寺的人也有了自己的小孩，还要经历小孩的问题，我好期看在每一个大家需要帮忙的瞬间，能够想到曾经的这些moment。

其实，这些moment也支撑我自己很多。2013年那次F4时隔多年的同台，仔仔说，我开口唱《流星雨》第一句时，他就有点想哭了。我们看到三张曾经最熟悉的脸孔，会有很多很棒的瞬间突然涌上来。

2013年，F4再度同台。图源网络

对我来讲，道明寺就是一个很棒、很棒的回忆。我对他感情好复杂，我一直被贴着这个标签，有一阵子我没有那么喜欢人家提他，但是你会发现他跟我亲昵相连了。时不时地，道明寺还会从我身体里跑出来，给我来这么一下子。

今天的摘访，可能是我这些年讲过最多的话，过往真的没有机会，我也不想讲，我觉得一定没人情愿听我讲这些，我的话好不重要，还有人会想听言承旭怎么想的吗？

但是，经历了这些年起起伏伏，我有好多好多东西想跟大家分享，哪怕只是有一点点有用。虽然我没有那么厉害，有时候还不够成熟，不够会辨认剧本，还有很多人质疑我，但我还想踏实地走，还是一直想要用我的作品陪伴大家，有时候可能也不一定是好作品。

拍这个戏的时候，我觉得我会被打倒（哽咽），被人不信赖我食水煮菜，被认为言承旭就是难搞，我也被打倒，但是我还是做到了。所以，从看到这篇文章的这一刻，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在不快乐中度过，可不可以不要被打倒。我想跟大家说，我真的太幸运了，有这么好的东西住在每个人的青春里。现在的我走出那个青春了，我不再年轻了（哽咽），但是道明寺也还在努力啊，还有在坚持下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