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字相看到的未知世界
近日，海南出版社和新世界出版社联袂出版了一本蓝色的小书，书名为《窥一眼虚空的未知》，作者是诗人字相。十一年前，正是他独创了以汉字字形为基础，借助传统笔墨，将书艺、绘画、文哲融为一体的“笔外意象”艺术。当学者将“笔外意象”艺术更名为“字相”艺术时，“字相”却成了创作这部诗集的作者名。这实在是很魔幻的事！
本文为闻名作家林森先生看了这部集子后的感受，让我们跟着林森先生的文字，慢慢进进字相眼里的虚空世界......
心象里的宇宙
——字相诗集《窥一眼虚空的未知》阅读随感
林森/文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诗人字相的诗集《窥一眼虚空的未知》，都显得极为特殊。在惯常的阅读期待里，诗歌或许会让我们想到时代变迁的笔录、想到人之情感的转变，特别中国的诗歌，其“史”与“情”的铭刻、抒发，更是重中之重。
而字相的这部诗集，带来的则是一种完全陌生化的阅读体验，你很难往找到一位已知的诗人来对标，以获取一种熟悉的稳定感。字相诗歌的陌生感，并不表现在词字、句式上，而在题材、在其书写的对象，特别是把他这部诗集作为一个整体来阅读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窥一眼虚空的未知》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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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窥一眼虚空的未知》是一部整体性的诗集，单看其中某一首诗歌，你或许会惊异于其想象力，而把这些诗歌作为一个整体，你则会感觉到那想象力统摄于某一个“规则”或者说“设定”——那便是对生命和宇宙之间的联系的探究。
近些年，科幻小说突然之间就成为了文学领域的热点，不仅仅传统的科幻作家、不仅仅年轻的写作者，一些传统文学领域的作家，也在尝试以科幻的方式，显现对时代的探求。电影《流浪地球1》《流浪地球2》，更让中国式科幻不断破圈。这自然和眼下这个时代有关，“眼花缭乱”和“无所适从”都是我们的亲身感受，疫情、战争、元宇宙……直至最近几乎引爆全世界热情的chatGPT，转变的急剧，让每个人都模糊了现实与想象，也让每个人都在内心，不断构建一个自己的宇宙。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字相的这部诗集，就是一部“科幻诗集”。
这种科幻感，又和我们惯常认知中对时间维度的未来、对空间维度的“外星球”那种科技想象不一样，那些传统科幻感，强调的是技术本身所带来的可能性、空间扩展带来的新奇感，字相诗歌中所传达的，则是一种逆向的追溯——在他的诗歌中，有生命的万物特别是人，和其生存的这个宇宙是一体的，同属于“道”，同属于“永恒”，那些貌似没有生命的星体，也有自己的唤吸与深思。
▲《窥一眼虚空的未知》书影
从文体的角度来看，诗歌因为其简省、其精微，更适合细部的表达，用一种见微知著的方式，显现事物和情感的幽微，字相则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他的这部诗集，是一种大的显现，是把视野打开到宇宙尽头处的探求。宇宙、时空、无、有、造物者、永恒等等“大词”，在其诗歌中出现的频率极高。一般来讲，这一类的词句会带给阅读者玄妙虚空的感觉，字相的表达也如此，这是他有意的追求。《窥一眼虚空的未知》中，你能感觉到宇宙空空荡荡，却又有某个洪亮的声音在久久回荡。
在《窥一眼虚空的未知》中，有着万物一体的生命看。“别忘了把灵魂存到云里/那是上帝的怀抱/正如你的数据/大不了换个手机”（《别忘了把灵魂存到云里》），在这里，“灵魂”和“数据”两个截然不同的词，被想象里勾连一起，某种对生命的狭隘认知，被打破。
“人，是蛔虫的上帝/却永远行走在觅觅上帝的道路上//而上帝会不会也跟人一样在/苦苦觅觅上帝”（《觅觅上帝》），这里，发出了所有生命恒久的追问。
“没想到距离远远的星球与星球/也会搞到一起/它们长出的磁场就是生殖器/它们只分娩能量/为宇宙万物性冲动/源源不断，提供营养”（《生命意志》），在这首诗里，星球和人类一样，也生殖，也有着自己的意志。
“据说每个星球都会发出声音/我好奇的是，它们都交谈些什么”（《每个星球都会发出声音》）。
“在宇宙游荡的星星/多是聪明的脑袋/谁能知道它们正在探求什么”……
我们还可以不断列举，他的几乎每首诗，都在表达宇宙万物都与人一样，都是活生生的生命，都有自己的迷惘、追索、起始和结束。
▲《流浪地球2》剧照
这部诗集里，有着对时间的深进探求。
“时间这个魔鬼随时通过死将要终结/让生不能瞑目//生不瞑目/时间把死搅得不得安宁”（《生不瞑目》）。
“一百多亿年/突然‘无’发生爆炸/然后不停地生‘有’成现在这个样子”（《人形青蛙》）。
“我们想象一万年后的人类/会如何想象现在的我们”（《我们想象一万年后的人类》）。
“我也时常想象十世同堂/无数世同堂的画面”（《了不起的AI》）。
在多首诗歌里，字相探求着囚困生命的“时间”这个牢笼，对于人来讲，有限的生命时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是永远无法征服的惧怕，生命之前为何？生命之后什么样？这种种追问，本就是恒久的哲学命题。
字相在这部诗集里，探求着时间的秘密，和所有此前的哲学家一样，他是悲看的，又是乐看的；他是失看的，又是饱含期看的；他的探求什么也提供不了，可探求本身似乎已经证实了生命的意义……关于时间，任何人都只能是盲人摸象，字相也知道这种探求的“可笑”，于是，在书名里，就用“窥一眼”“虚空”“未知”等词，放平姿态，接受人之为人的局限。
▲《星际穿越》当中片段
在这部诗集里，也有对技术发展的推演与展示。
“手机越来越像人的肉体/接受着来自虚空的缥缈信号”（《手机越来越像人的肉体》）。
“打开手电筒，然后关了光源/光，难道还在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飞行”（《有个事一直想不明白》）。
“刚我用手机扫了共享单车的二维码/这‘滴’的一声/分明是惊蛰时墙角的虫喊”（《飞行器迟早会变成满天星斗》）。
“元宇宙在我认知里玄乎/游戏的虚拟世界/如何魔术般变成物理空间”（《元宇宙在我的认知里玄乎》）。
“假如有一天用意念的仪器/替代笔和纸质选票/往表达赞同、弃权和反对意见时/选举者和被选者都会/坐立不安”（《当可以用意念投票》）……
在这里，字相表达的，不仅仅是忧愁，而是在进行某些推演，以科幻小说的说法来讲，就是在进行“世界看的设定”。大家知道，某部科幻小说的成功与否，就取决于某个特殊的“设定”，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设定，就是一个科幻小说的成立、成功的前提。字相并不小气自己对未来的“设定”，比如说“意念投票”等，就完全可以延展成布满政治陷阱、杀机四伏的科幻小说。字相在极短的尺幅中，山水无尽，容纳万千。
▲《星际穿越》剧照
在这部诗集里，更多的，是对道、对永恒的探求。“夜晚，我们仰看苍穹/问泛着亮光的群星/你们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当我居高临下看一只蚂蚁》）。
“显然，满宇宙天体活灵巧现/只是道搞出来的App而已”（《地球的出现是小程序事件》）。
“生命的终结是宇宙最具尊严的事/在尊严的谜团里面/更是隐躲着宇宙生与死的最高秘密”（《狗和猫快要死的时候》）。
“要怪0没有守住妇道/劈腿生出1之后/硬是吹气球似的挤出/时空这个窝”（《要怪0没有守住妇道》）。
“造物主他老人家闲得无事/捣腾出一个宇宙”（《造物推理》）。
“宇宙是一把无解的锁/密钥被造物主躲在了人的心灵”（《密钥》）。
“假如把道比喻为上帝/生出的一就是规则”（《假如把道比喻为上帝》）……
对“道”或者说“世界的秘密”的探求，几乎是这部诗集里每一首诗的主题，也是通往这部诗集最重要的进口。这些诗或许只是某一个阶段诗人零星的探求、片段的想象、不成体系的感怀，可当这一切连为一体，它便体现出了整体的力量。也就是说，或许诗人自己也想得不够那么清楚，可很显然，这些诗歌，都有着统一的相貌、气质、风尚，因为它们都来自于同一个“道”——字相本人对宇宙的想象性的探求。
是的，这就是一部布满想象与哲思的诗集，在每一行字句里，都布满着翱翔的力量。在当下的诗歌写作中，有几种倾向：有的沉迷于修辞碰撞，把词语甚至标点游戏化；有的擅长笔录日常的细节，从某个小角落展开深掘；有的显得特殊口水化，甚至把诗歌表达变成段子和脑筋急转弯……
很显然，这些都不是字相的追求，字相的诗歌书写，也就在那些固有、僵化的表达倾向里，显得如此独异。字相的诗歌，是向上的、向空的、是翱翔的、是趋向于无的、是摆脱肉身的、是无视当下看往恒久的、是驱逐妄念直取“道”的、是想在虚妄的人生里安置自己的……
字相并不那么在乎词字句式的雕琢，因为在他看来，当这浩渺心绪对接无边宇宙的时候，那些琐碎的雕琢，往往显得无比可笑。字相也并非要提供一种真理性、物理意义上的发现，他没那个知识背景，也没那个野心，他更多是通过不断内化，达到一种外化的体认。
当我们联想到诗人给自己取笔名为“字相”，我们便可以想到，他的诗歌表达，是在不断显现自己的心象。他不负责自己的每一次心象投射都是“真理”，他不在乎这些心象是否紊乱——甚至可以说，紊乱无序才是自然的本质——他只是忠实地笔录下自己的心象，他清楚，所有的宇宙的秘密，就隐躲在这貌似乱成一团的心象里。（林森，闻名作家，《天边》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