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火说《金瓶梅〉（6）|惠莲之死（一）（《金瓶梅》里的死亡其一）

拙著《瓶内片言——刘火说〈金瓶梅〉》万卷出版公司2020年9月出版后，自2022年电子版投送后，在下面这个网站成为热门书。

本文是2022年所写。第一次在本搜狐号推送。文较长，分两次（2023、3、28）。

《金瓶梅》里的死亡（一）：惠莲之死

刘火

大凡伟大的作品，无不涉及到人类的命运和人的生死。《金瓶梅》不是一部谈生的，而是一部谈死的巨著。这是《金瓶梅》与中国古典小说的重要区别，也是这部小说的伟大之处。——题记

惠莲即宋惠莲。宋惠莲何许人也？惠莲，西门府曾经第一小厮、第一男仆来旺的妻子。

惠莲，在二十二回出场。二十二回的回目《西门庆私淫来旺妇　春梅正色骂李铭》（绣像本回目作《蕙莲儿偷期蒙爱　春梅姐正色闲邪》。本文以引词话本为主，如有不同，引绣像本作补）。宋惠莲的身世几近潘金莲。出身市井家庭，其父是卖棺材的小老板宋仁（后来，宋惠莲的死，还搭上了宋仁的死，这是极为悲凉的事件）。宋仁为“送人”的谐音。谐音，是明清小说的一个重要关节，或者说，《金瓶梅》人名谐音为《红楼梦》的人物谐音提供了参照（至少受到《金瓶梅》的启发）。也就是说，宋惠莲出生那天起，其命运就决定了的：送人。先是卖给蔡通判家房里作使唤（这与潘金莲卖与王招宣府后卖与张大户作小类似），后嫁给厨役蒋聪为妻小。因为蒋聪常在西门庆家做活，来旺看到了惠莲，一见钟情。来旺与惠莲食过两回酒后，就与蒋聪的“老婆刮上了”。后来蒋犯事，惠莲托来旺央求西门庆把蒋的事摆平。蒋逃往外地（这为后来来旺的命运相同）。这时，来旺“乘虚而进”，求吴月娘保这门与惠莲的亲。惠莲就这样地来到了西门府作灶上女仆。

于是，惠莲开始了她走向死亡的道路。

在《金瓶梅》里，宋惠莲自然不是第一个死亡的人。《金瓶梅》里第一个死的是，武松错杀的李外传。但是，作为牵动《金瓶梅》多个人物、多重关节而第一个死亡的人却是宋惠莲。因为惠莲的风骚和西门庆的处处猎艳，一个很快就走向死亡的孽缘从第二十二回开始。不过，这段孽缘到二十六回很快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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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莲与西门庆的这段孽缘，来似流星往如闪电。

惠莲风骚，不比潘金莲差。惠莲如书中韵文所述“斜筒门儿立，人来倒目随；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坐立随摇腿，无人曲唱低；开窗推户牖，停针不语时；未言先欲笑，必定与人私。”但惠莲刚到西门府时，也算规矩。一个多月后，看见西门府新娶的妾孟玉楼、潘金莲等人的艳冶妆扮。于是便有了胆子，学着这些人妆扮了起来“把䯼髻垫的高高的，梳的虚笼笼的头发，把水鬓描的长长的”。而且主动靠前“递茶递水”。这就被西门庆睃在眼里。这下可好，于一花花太岁，西门庆决定拿下。立马心生一计：喊来旺儿押了五百两银子，往杭州替蔡太师制办庆贺生辰锦绣蟒衣（为西门庆攀上皇城高官伏笔），和西门府家中穿的四季衣服（这可见来旺是西门府的亲信中的亲信）。来旺，这一往一返约半年期程，对于西门庆来说，勾搭惠莲成奸的时间绰绰有余。

而且，这样的机会不期而至。

在孟玉楼生日上，西门庆在帘子内看见惠莲席上斟酒，便有意问身边的人“那个穿红祆的是谁？”月娘房中丫鬟玉筲答：“是新娶的来旺儿的媳妇子惠莲。”西门庆在与玉筲问答中知道惠莲喜欢漂亮衣裳。就让玉筲传话给惠莲。紧接着，某天西门关乘着微醉从外回家，在门口与惠莲“撞了满怀”。西门庆当然不会放过，“便一手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可见西门夜大猎艳的胆子和能耐），接着说“我的儿，你若依了我，头面衣服，随你拣着用！”漂亮的衣裳为后来西门庆的妻妾和春梅、惠莲等在西门府后花园荡秋千提供了众女的妖艳服饰（可参见刘火《春昼秋千——《金瓶梅》里又风雅又艳冶的图景》）。一对男女便在西门府的“躲春坞山子洞儿”（“躲春坞山子洞儿”是《金瓶梅》情欲的重要场地，也是一部《金瓶梅》情欲的暗喻，同时也是《红楼梦》大看园的原型）做成了好事。

此事，假如被他人而不是被潘金莲看到，那么故事会有另外的叙事。但《金瓶梅》的高妙处，就是要让金莲看到。不然便没有后面的故事，也没有了惠莲两次自杀终于一死的故事。

第二十五回，有写惠莲出色的文字。大桥仿绣像本手绘。

回到前面。

宋惠莲，本来喊宋金莲。吴月娘用“五两银子，两套衣服，四疋青红布，并簪环之类”将她娶与来旺作妻。本名喊“金莲”与西门府六房潘金莲名字重，吴月娘就将“宋金莲”改名为“宋惠莲”。而且文本特殊写道“小金莲两岁，……比金莲脚还小些儿”。正是这一小脚，或者正是这一比潘“金莲”（“金莲”特指小脚）还“金莲”的小脚，让潘金莲从此记恨起来。女性间的记恨，就如《金瓶梅》里所写的韵文“西门贪色失尊卑，群妾争妍竟莫疑”。女性间的忌恨、嫉恨从来就是文学的母题，中外都一样，特别是西门府里的霸王花的记恨，惠莲的命运从此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