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摸“食”铜 磁铁“食”铁
□陶灵
云阳老县城江对岸有个张飞庙,庙脚有个铜锣渡。小学二年级时,听大一点的同学摆,古时候这里没有渡,河也没这么大,从渡口石梯子一直可以下到河底,有一座铜桥过河。听后,我心里一直惋惜这座铜桥,怎么不打捞起来?后来听了张献忠沉银的故事,又惋惜了一阵子。
张献忠沉银催生“水摸”
张献忠沉银在川江支流岷江河段,距今已有三百多年。古人装银子用专门的银鞘,剖开一段树木挖心做成,把银子装在里面后封好、编号。沉银年长日久,江流冲刷,一些银鞘破损,银子被冲散,偶有渔民捕网时所获一二锭。清乾隆六十年(1795年),四川总督孙士毅奏请打捞江中沉银,被乾隆皇帝以“有失政体”为由,责令停止。1895年(光绪乙未年),四川总督刘秉璋又上奏朝廷,预备在国外购买机械打捞。但此事遭朝廷监察官员参奏,说:堂堂大清国,岂有在水里捞银的道理?而且还找外国人购买机械来打捞,肯定被嘲笑,有辱国家体面。
江里沉物之事经常发生。1905年4月中旬,一只木船在川江闻名险滩庙基子翻沉,惊动了当地衙门云阳县署。因船上装有八箱铜坯,是四川省铜元局用来制造铜币的,属国家财产,涉事之地官员定当组织力量救捞。于是,县知事雇请当地有名的“梁水摸”,最终将铜坯全部打捞起岸。
梁是姓,水摸是职业,指专门潜水捞物之人。水摸兴于清代中后期。清廷规定,云南贡铜水运进京,川江沿岸各地方官员需配合押运,安全通过辖区。如船只遇险沉没,缺失则由地方官员与朝廷押运官按比例分摊赔偿。因此,各地方官员会积极组织人力打捞,便出现一批以此为业的水摸。
抗战沉船催生“水鬼”
水摸业一直传承下来。抗战初期,南京、武汉等地工厂内迁进川,运输船只常遭日机轰炸,机器沉没,事后则由水摸打捞。水摸此时已被唤作“水鬼”。他们口衔一根胶管进水,岸边有人用手动打气筒供气。同时,“水鬼”身上还拴了一根绳子,与岸上的人用扯、拉的方式互传消息。有一天正打捞作业之时,突遇日机轰炸,岸边的人一边打气,一边拉绳子给“水鬼”发信号报警。但不知什么原因,“水鬼”没浮出水面,只好陆续打气。结果岸边的人被炸死,“水鬼”没人供气也被淹死了。这是过往一个老桡胡子给我摆的,说是他亲眼所见。
民国后期的一个冬天,嘉陵江上一只木船满载铜丝、乌砂,从广元开往重庆,不料在阆中乌木滩触礁沉没。这属抗战中紧缺的军需物资,交通部嘉陵江运输处阆中站征集民工全力打捞,并派出6名武装士兵督工。这次打捞不是潜水捞摸,而是另挖一条航槽,截流改道,把江水放干了直接拾拣,历时近两个月才完成。改道的航槽没经整治,行船艰险,其中方子石滩最为险恶。
长江禁渔催生“食铁”
进进新世纪,我知识了另一种“水摸”。长江即将禁渔10年,我摘访川江最后的渔民。那天,忠县渔民老彭开船到洋渡镇赶场买菜,要靠岸时把桡片掉进了江里。但他并不急着打捞,不慌不忙地买完菜回船,清理好渔网后,才提起绑着磁铁的绳子,在桡片落水区域一起一落地探找。
我问:“桡片是木的,能磁吗?”老彭回答:“手把那一截是铁管做的。”果真不一会儿,他磁起了桡片。现在下川江已属库区河段,水流相当缓慢,要在过往,早已不知冲到哪儿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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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随口一问:“掉桡片的地方水浅,深了,恐怕不好磁哟?”老彭指着磁铁说:“你看,绳子这么长,几十米深我也磁得起来。”我这才注重到,他妻子收拢后的绳子有很大一圈。
接着老彭给我摆,2008年的一天,一个亲戚打来电话问:“你现在打鱼的收进啷个样?”老彭回答:“这是禁渔期,没得收进嘛。”
“那你不来磁铁?”
“‘食铁’?铁啷个能‘食’?”老彭没摸着头脑,一问一答后才弄清原由。县城上游几公里的地方在修建长江大桥,因安全和条件限制,很多钢材弃料落进江中,渔民用磁铁磁起来后卖钱。
老彭摆得津津有味:“我们都是凌晨两点等他们下班后,开着渔船往河头磁铁。早晨八点,他们上班了就结束。有时铁大了,几条渔船合起来磁。60米深的水里,我们也磁起来过。天天有二三十条渔船磁铁,有人专门开着船来收购。那场面好热闹。”
这么费力,不知收进怎么样,我问他挣了多少钱。老彭无不遗憾地说:“我晓得晚了,才磁八个月,找了七八万块钱。他们头一年往的,挣了一二十万。”
老彭尝到了甜头,后来他停靠渔船的叉河大山溪建桥,也往磁铁。他告诉我,那桥小,四周农民也来磁,只找了几千块钱。
我好奇是谁想到的这个主意,问老彭,他也不晓得。
民国《蜀游闻见录》,记有一事:广元河上的船,建造时全船不得使用铁钉,用南竹签钉代替。船上也不得放置任何铁器。说这河中多有吸铁石,一经吸住,船就走不动了。
不会是磁铁人中有人读了这书,想到这个法子吧?
都说江河上故事多,没想到水里的东西也多。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