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阴影，才能阳光普照

直面阴暗，才能阳光普照

当然，外面绚烂的阳光只是假象，内心仍是挥之不尽的阴霾。作品延续了导演《停车》以及《第四张画》的风尚，同时也与《血看音》《大佛普拉斯》等台湾电影佳作相互映照，它们在“后新浪潮时代”里一齐刺破了现代社会温情与华贵的外表，用阴冷的现实主义照出了“风月宝鉴”里的粉色骷髅。

壹

电影从一起罪案开始，温存的音乐里闯进两个布满戾气的少年，其中一个猛地拿刀砍向饭桌上的客人。接着鲜血喷射，一只手掉落在汤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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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惊悚血腥，又如此轻柔唯美，跟《大佛普拉斯》里肚财死往的那一幕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们似乎都是想通过特殊的视听语言告诉看者：不要被外在的温情华贵所迷惘了，你看不见的地方布满了血腥肮脏。

那两个少年一个喊菜头，一个喊阿和，他们生存在肮脏暴力的底层，平日打斗觅仇最终酿成血案。结果菜头被判五年，阿和被送进少年辅育院关了三年。

阿和的母亲本来期看丈夫阿文在法庭上为孩子说几句话博取法官一点理解同情，然而父亲张口便是：“我期看他关到老，关到死。”

阿和的哥哥阿豪是家里唯一的期看，他好学上进，对人和善，为了考上梦想的第一志愿坚持补习复读。哪里想到这么一个优质少年突然在夜里坠楼自杀。

至此，从来不承认阿和的父亲才开始把目光放在了仅存的儿子身上，并用他特殊的方式护持着血脉的延续。

阿和的家庭无疑是千千万万个台湾底层家庭的缩影，父亲阿文是驾校教练，母亲琴姐是夜总会的化妆师，两个人职业低微，薪水微薄。他们的仇家也都在贫困线上挣扎。

混社会的底层人，面对生存的压力不得不变得现实、势力、甚至冷酷，给文明现代的都市投下了一抹阴影。菜头家一贫如洗，被砍的黑轮拿不到半点补偿，他的父亲找到从犯的家长阿文。阿文的回答很决绝：你不要找我麻烦，我是法律保护的好人，你从我这边拿不到半毛钱。

出狱后的菜头发现家里被法院查封，年迈的老奶奶无家可回，便开始向阿和一家的报复。菜头陆续着非法的营生，他恨这个世界，也恨无情无义的阿和。

钟孟宏似乎讲了一个因果循环的故事，即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后面都会有相应的结果。你砍人，就要等着坐牢赔偿。你冷酷无情，也会遭致冷酷无情的报复。你在道上混，终有一天要赔上身家性命。

这样的故事最早在他的作品《停车》里就有展现。但显然，钟孟宏说因果，不是道德宣教、劝人向善。他电影里编织起来的因果之网某种程度隐喻一种社会必然，每个人都在里面左冲右突，试图摆脱命运的羁绊，可结果往往令人失看。

阿文的驾校里有一句口号“把握时间，把握方向。”这句话也成了阿文训导学员、教诲子女的口头禅。他一度信赖：人生就像开车，红灯的时候就停一停，绿灯的时候就慢慢起步，平平稳稳慢慢地开着。

儿子阿豪的死彻底击碎了阿文的人生信条。他终于明白，时间换不回来，方向也难以把握，世间的一切都捉摸不透。

贰

阿文其实不了解儿子。阿豪在死前跟好朋友说：这个世界最公平的东西便是阳光，永远有一半是光明，永远有一半是黑暗。

人们总是习惯看见阳光普照的那一面，漠视了背后的阴影。而实际上阴影是与阳光一样，无处不在的。

菜头是社会的阴影，阿和是家庭的阴影，阿豪的内心则是他自己的阴影。前两者的阴影一看便知，阿豪的阴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电影里有一个奇异的画面，阿豪在自习室里独自坐着，突然身旁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同学，那些同学都趴在桌上唤唤大睡，两相比较阿豪完全是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而后阿豪又讲了一个更加诡异的故事：司马光在与小朋友玩捉迷躲游戏的时候，指着一个水缸说里面躲着一个人。大家左看右看一个人不少，都觉得司马光不可理喻。然而在司马光的坚持之下，水缸还是被砸开了，里面阴暗的角落里躲着的正是司马光自己。

阿豪心里期看自己能像司马光那样能有一个水缸可以躲，可是人人都把他看做太阳，期看他不断地发光发热、带来期看。

阿豪无处倾诉，也无从发泄。优等生的标签把他固定的死死的，丝毫松懈不得。大家都只看到了他优异厉害的一面，忘记了每个人都会有的脆弱孤独。

叁

钟孟宏的电影里，父子关系是一个贯穿始终主题，可以看做是一种新世代下对传统家庭演变或者个人精神成长的具象书写。

《停车》中，单元楼上失往独子的老夫妇把偶然造访的年轻人误作是儿子回家。《第四张画》里，父亲早早病逝，儿子小翔无依无靠混迹天边。到了《阳光普照》时，父子间的矛盾与冲突则由幕后走向了前台。

《停车》剧照

《第四张画》剧照

作为父亲，阿文是既在场又缺席的。他很长时间不承认阿和是自己儿子，阿和也不与父亲往来。阿文在阿豪上倾注了爱意与期看，但是阿豪与父亲之间永远隔着难以逾越的厚障壁。

阿文是传统父亲的代名词，固执、大男子主义、不善言辞、不会表达情感、也很少与孩子沟通。不过他们也有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隐忍地扛着对家庭的责任，心里默默流淌着对子女的爱。

正是这样，在失往阿豪之后阿文开始尝试关怀重返社会的阿和，他远远地看着儿子上班下班，抛开面子乞求菜头不要再找阿和麻烦，最后万般无奈的情状下，不惜杀人以保护儿子的周全。

阿文的抉择很难用道德与否往定义，这种以爱之名的恶让人无所适从又毛骨悚然，血淋淋的家庭关系靠血淋淋的方式勉力维系，阳光之外再次浮现出冷峻的阴郁。

当阿文在山顶像老婆道出真相的时候，阳光普照，微风习习，环境和人物都是那么的清静。这时候，似乎与电影开头的血案形成了对比和互文。尽管砍断的手无法接回，阿和与黑轮还是达成了和解。阿文和儿子也一样，尽管直到电影结束也没有同框，但他与儿子已经在精神上握手言和了。

承认阴影，才能走出阴影。阿文、阿和以及琴姐在人生的波折中发现了自私、罪责、不负责任的另一面，开始弥合撕裂的亲情，重建支离破碎的家庭，这可能是一贯阴冷现实的钟孟宏与世俗的某种妥协，或者他是想带给大家的一点期看。究竟，阴影之外还有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