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亦舒没出路
前几天,我们为《流金岁月》号了一把脉,扒开了该剧的玛丽苏内核。
但依然觉得不够愉快——
想改编三十多年前的香港言情小说,难;
想改成现代意义上的女性成长作品,难上加难。
最近,“为妮写诗”组合在小荧幕上打得火热。
人淡如菊刘诗诗和人间gucci倪妮靠一波硬照和地毯亲昵互动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只惋惜,尽管有神级美颜,又有亦舒原著这个牵强算IP的IP支撑,《流金岁月》的处境依旧不尴不尬。
豆瓣评分7.3分,与该团队前作、同样出自亦舒原著的《我的前半生》相比,虽然分数略有长进,但比起后者在当年掀起的国民讨论度,《流金岁月》更像是打了一发哑炮。
如此看来,在聚焦女性话题的影视作品大热的浪潮之下,近些年由亦舒原著改编的作品全都不免落进“姿态有余,后劲不足”的俗套。
展开全文
我不禁有几个疑问:
亦舒当年作为香港三大通俗小说家之一,也曾风靡一时,为何却没能和同样潜心言情的琼瑶一样,成为影视界的香饽饽?
如今,亦舒原著改编的影视剧一步一扑街,究竟是为啥?
为此,我又找来亦舒原著翻了翻,发现满页都写了俩字——
过时。
这种女人靠聪明才智升职加薪嫁给高富帅的套路,在女频爽文泛滥的今天,早已不再稀奇。
剩下为数不多的闪光点——那些独具亦舒特色的冷眼旁看式金句,又是典型的文字魅力,难以用影像表现出来。
再则,亦舒所倡导的“独立女性”看,早已无法解决当代女性面临的诸多困惑。
01
亦舒是谁?
这个在今天的看众眼里有些陌生的女作家,曾经与金庸、倪匡并称为“香港文坛三大奇迹”。
更“奇迹”的是,倪匡是亦舒的亲哥哥。香港文坛的奇迹,倪家占了三分之二。
亦舒无论是写什么,最吸引人的都是那些金句:
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原出自亦舒对李嘉欣的评判;
我一直期看得到很多爱。假如没有爱,很多钱也是好的。
就是这种短小精炼的句子,奠定了亦舒的文风:
不求深刻,只求正确、快速地挠住都市女性的某种普及心理——期看经济独立,期看过上有品行的中产阶级生活,拥有支配自己生活的自由。
这种短平快的风尚与鼓励女性追求自由的态度与当时的社会风气一拍即合。
上个世纪80年代的香港正是经济腾飞之时,高速发展的社会将越来越多的女性推向了劳动市场。
一面是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一面是势不可挡的经济列车。
这些亦舒女郎们要么穿白衬衫、咔叽布裤,要么身着开司米大衣,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谨记“姿态好看最要紧”,因此工作要干练,分手要潇洒,最理想的生活莫过于赚够了钱,“什么都不做,穿着诗韵的衣裳,开一辆白色的摩根,在石澳公路上飞驰,连锋头都不出。”
亦舒在香港掀起的旋风很快吹向了电影圈。
在内地翻拍《我的前半生》前,亦舒早已有八部作品被拍成电影,其中《喜宝》《玫瑰的故事》《流金岁月》都是她的小说代表作。
但这些电影无一例外,全都成品一般,反响不佳。
按理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香港影坛改编亦舒笔下光怪陆离的本土都市生活,应该是恰逢其时才对。
但以港版电影《流金岁月》来说,除了神仙选角外,电影上演二女争一夫的桥段,俗套得毫无可取之处。
她塑造人物多用白描,故事情节常靠对话和心理描写推进,因此故事短缺外部动因,改编时必须填充大量真实细节,否则轻易造成悬浮感。
最重要的是,亦舒常在叙述中突然跳出来毒舌两句。这些怏怏的讽刺看着最过瘾,但却很难用画面表达。
因此,即便亦舒女郎名誉在外,影视化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遭到搁浅。
直到2017年,内地电视剧《我的前半生》再次唤起了人们对亦舒的记忆。
剧中,袁泉饰演的唐晶聪明、干练、知分寸,让人们惊唤消失已久的亦舒女郎回来了。
随后,2020年,亦舒的早期代表作《喜宝》又被移上大银幕。
在导演的一通神操作下,《喜宝》从一个劝诫年轻女性不要用青春换取物质的警世故事,变成了一个跨越阶级和年龄,甚至略带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老少畸恋。
果不其然,电影《喜宝》,扑街。
2021年,《我的前半生》的原班人马再次出击。这次他们食一堑长一智,两个闺蜜再也不夺男人了。
只是该靠男人上位的时候,一次也不能少。
重要时刻不顶事儿的男朋友,拜拜;
房产公司的秘书、总经理、董事长全部围着一个刚进公司的小姑娘转;
富二代非美女销售不娶……
幸好这之后,还没有传出下一步亦舒改编作品的消息,否则这股中年玛丽苏还不知要霸屏多久。
02
说到这里,亦舒的原著粉们一定会气得咬牙切齿:
我们亦舒女郎的风骨全都没了,谈什么独立女性?
那么,我就要说声抱歉了:
亦舒本人所倡导的独立女性那一套,也不过是明日黄花。
我们这个社会所需要的独立女性形象,亦舒女郎们早已没有能力亦没有资格代言了。
亦舒笔下富有光彩的女主角无非有两种。
一种以喜宝、朱锁锁(小说角色)为代表。她们倾国倾城,头脑灵敏,同时又贪慕虚荣,靠男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婚变后的罗子君、唐晶、家变后的蒋南孙(皆为小说角色),以及电视剧《流金岁月》里的小姨(袁泉饰)又是另一种形象。
她们大多出身中产或富贵人家,有教养,有才学,即使短暂误进歧途也能幡然醒悟,杀回职场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最后赢得一个帅气多金的金龟婿。
人们口中的亦舒女郎,往往更贴近于后一种类。
但是,这样的女性就能代表现代女性的发展方向吗?
我们且看《我的前半生》小说中,经历了婚变后的罗子君是如何看待金钱、爱情与工作。
小说第七章,罗子君碰到想用小恩小惠笼络她的男人,亦舒这样写道:
这一年来我了解到钱的重要,有钱,就可以将生活带进更舒适的境域。感情是不可靠的,物质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一下子轮到钟斯下不了台,我并不想看这场好戏,他要挽留我,不外是对我发生兴致,要讨好我,惋惜我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妞,会对这类小恩小惠大肆感恩。跟着史涓生那么久,坐过平治,穿过貂皮,不劳而获十多年,对于钟斯提供的这类芝麻绿豆好处,瞧也不要瞧,他搞错对象了。
这段话想必会被许多人当作“女儿要富养”的铁证——一个女人只有经历了荣华富贵,才不会被更小的利益诱骗了往。
然而仔细想来,这样的逻辑问题很大。
一位优异、理想的女性拒绝物质诱惑,其理由绝不应该是经历过大富大贵所以看不上蝇头小利,而是她的学识、教养不答应她为了利益出卖自我。
否则,见到更大的物质诱惑,还不直接扑上往了?
亦舒在其作品中毫不遮掩的“物质保护人格”论调,确实有一定的现实依据。正如张爱玲在《半生缘》中描述沈世钧的温存敦厚,也是因为他阔气的家庭条件所致。
小说中出身富贵人家的沈世钧(右)和出身小市民家庭的许叔惠(左)是一组对比
但二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亦舒真的把物质当作了“免罪金牌”。
在她的小说里,那些家庭出身不好、没有物质傍身的女孩,无论怎么都输在了起跑线上,但凡没了主角光环,就会沦为玩物,从此失往独立、自由的权力。
后来,罗子君看到唐晶和爱人在一起的亲昵模样后,她想到:
对一个不等钱用的女人来说,工作的荣耀不值一提。
这也难怪亦舒最终会安顿前半生血战职场的唐晶远嫁他国。这个看似强大的女人内心里,可能和好闺蜜罗子君一样,把工作当作女人迫不得已的武器,而已。
当然,有人要说,亦舒自己就是女性靠个人奋斗而成功的典型。
没错,亦舒不厌其烦地给年轻女孩们输出“独立女性”的价值看:
年轻的朋友,我讲了几十年,还企图一直说下往:一个女子,必须先凭双手争取生活,才有资格追求快乐、幸福、理想。无论如何要有职业,因而结识志同道合的同事、朋友、对象,届时,可以结婚生子,也可以独身终老,这喊做抉择,亦即是自由。
不可否认,亦舒本人及其作品具有一定的女性主义色彩。
但她的语境是上个世纪80年代的香港,那是一个女性力量与消费主义初露锋芒的时代,亦舒将女性解放直接指向推崇物质、高度职业化以及个人奋斗,也不失为一种基于读者市场的投机抉择。
这种单向度的解决方案显然不再适应经济高速发展下复杂的社会环境。
女性解放,不是靠自己的一双手就能实现的。
离婚之后靠在山上挖草药为生的拉姆,也不会落得如此结局;
那个2019年毕业后来到拼多多努力工作的女生,按照亦舒和大女主剧的套路,30岁就该实现财务自由,35岁之前碰到真命天子,从此“可以结婚生子,也可以独身终老”。
而不是在23岁的时候殒命于加班回家的路上。
亦舒向我们展示的,无非是一个通俗言情小说的故事设定。
无论社会环境怎样变动,女主角总是能因自己的美貌、才华结识各色男性,逢凶化吉。
她们不会落魄到往做体力劳动,也不可能永远是没有前途的打字员,更不可能人到中年还在写字楼里加班加到生无可恋。
面对阶级固化、资本倾轧、性别成见等严酷的社会问题,个人奋斗不是解决女性困境可以套用的万能模板。
更何况,这种个人奋斗的水分有多大,看看电视剧《我的前半生》和《流金岁月》的职场戏份就知道了。
亦舒是被命运开过金手指的人,即使出身中下层,也靠着满溢的才华一路平步青云。
作为一个作家,她从未真心关怀过那些无挂可开,无金手指可开的女性,她的作品从来没有正视过那些基数浩大、压迫更重的底层女性。
她只是在给那些不谙世事又神往中产生活的天真女孩画下大饼,抑或是给已经幸运地跻身中产名流的女性解个闷儿。
在女性解放独立自主这个问题上,亦舒唯一的奉献就是“女人一定要经济独立”。
当然,她也想不到多年以后,女性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要经济独立,而是经济独立之后,社会的要求更加繁忙。
生育、家庭、事业、甚至是保持外貌、体形的完美全部压在了一个“经济独立”的女性头上,会是什么样?这些是“经济独立”就能解决的吗?
03
这些影视剧背后的亦舒原著,充其量也就是成人版的《小时代》罢了。
表面上向天真的人们贩卖“梦想”或是“独立”,背地里不过是贩卖开司米大衣和倪妮同款的消费主义帮凶。
想搞清楚当代女性应该何往何从,竟从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二蜚语情小说家身上觅觅答案,无异于缘木求鱼。
当然,我并非在责怪如今的女性群像作品没有为女孩们找到一个应该如何生活的准则答案。
这些,亦舒没有做到,她的一众追随者们同样没有做到。
殊不知,唐晶在工作上处处为难“小三”凌玲,为了替姐妹报仇甚至把“罪不当死”的凌玲直接排挤出局,毁掉凌玲的职业生涯。
这种狭隘的格局,与其说是展现姐妹友谊,不如说是给姐妹友谊抹黑。
真正女性主义意义上的姐妹友谊,是期看各个阶层的女性能够相互体贴,关怀女性群体的共同利益,将个体的命运纳进女性群体的共同命运,用更加宽容、理解的态度面对每一位与自己拥有共同命运的女性。
而不是像剧中那样站在道德高地上,帮你的姐妹淘不由分说地向“小三”踩上一千只脚,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这样的唐晶,只会滑向“现代独立女性”的反面。
与之相反,那些真正拥有先进价值看的优异作品即便从不打出“独立女性”的旗号,却处处闪耀着“独立女性”的光芒。
2019年的现象级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中,女主角宋乔安(贾静雯饰)的下属李大芝(陈妤饰)正是杀害宋乔安儿子的杀人犯的妹妹。面对仇人的亲妹妹,无法向杀人犯本人泄愤的宋乔安是不是该立刻开除李大芝,动用自己的关系将李大芝永远踢出媒体行业才算解气?
宋乔安没有这么做。
相反,电视剧一直在探讨化解仇恨的各种可能性。
最终,经历丧子之痛的宋乔安决心走出这段阴影,以更加公平的眼光看待这位仇人家属兼未来的同行对手。
性别话题并非《我们与恶的距离》探讨的重点,但剧中每个女性角色都在践行一个独立人格所具备的处事原则,并探索出了不同的精神道路,投身于各种形态的社会事务中往。
与之相比,亦舒为女性开出的“药方”不过是BOBO(布尔乔亚+波斯米亚的生活方式,既讲究以物质为基础的生活品位,又标榜精神自由),这是对现代女性多么扁平而无趣的想象啊!
稍微有点常识的看众,都能看出蒋南孙和朱锁锁的“独立”有多么可笑。
一个凭借外挂在职场上顺风顺水;
一个家里破产后生活水平直线上升,跑到意大利住豪宅谈恋爱,跟妈妈分开旅行就美其名曰“学会独立”。
人家亦舒的独立女性看顶多也就是过时而已。
只要你长得好看又有人脉,什么破产房地产,全部平躺!
放过亦舒吧。
就让亦舒女郎们在时光滤镜里优雅老往不好吗?
非把僵尸挈出来涂脂抹粉,假扮橱窗里的模特,没这个必要。
况且,大家都知道。
国产女性群像剧嘛,不过是铁打的玛丽苏而已。
原著怎样,一点也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