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攒汤
♣张富国
《金瓶梅》里的阿谁西门庆有钱有势,总有几个帮闲损友跟随,像应伯爵、祝念实、谢希大等。那些人,喜好贪占他人的廉价。祝念实,谐音“猪念食”,一到西门庆家,似乎饿了三天三夜,豪食不断:打卤面,唤哧唤哧十几碗;第四十二回,每人食一大深碗八宝攒汤,三个大包子,四个桃花烧麦,“只留一个包儿压碟儿”。西门庆“大腿粗”,深知那些帮闲的胃口,常用大深碗招待,哪里在乎那些蝇头施舍?
那种大深碗,拆货其实,食时头埋进往,半日也不见底。那般下来,倒也拆进很多西门大官人的假仁假义。他安逸时,只要那些狐朋狗友来帮本身消磨。
我倒更在意八宝攒汤:明朝万历年间,寺人刘若愚在《酌中志》记载了大量御用菜肴,八宝攒汤鲜明此中;《儒林外史》里的早餐,一盘猪肉心的烧麦,一盘鹅油白糖蒸的饺儿,一大深碗素粉八宝攒汤,热烘烘摆在面前;乾隆下江南,大臣高恒向他投喂攒汤二十屡次,看来,此物非同通俗。
攒汤的攒技,始于明朝,有两种办法:攒油,烧沸的热油倾泻在蒸熟的食物上,避腥增滑;攒酒,绍酒倾泻在烹煮的食物上,更有“镬气”。与餐饮界几个大咖讨论那个话题,一位大咖讲,把煨好的高汤冲进食材,即成八宝攒汤,就是山西的思维汤,也喊八珍汤,黄芪、羊骨髓、黄酒、酒糟、羊尾油、腌韭菜、莲藕、山药进碗,冲进滚烫的羊汤,不外一种食食、几个名字罢了。另一位提出异议,《金瓶梅》记载有思维汤,第七十一回,何千户请西门庆食的早饭,便有一碗“肉圆子馄饨鸡蛋思维汤”,那八宝攒汤,用八种食材煮成,但不是思维汤,更像清汤。争回争,论回论,但有一个共识:那汤非常养人,多仁义。
初读《金瓶梅》里的八宝攒汤,总觉得满纸粗俗;再读几遍,字里行间的饮食名色,竟引得馋涎欲滴、饥肠辘辘起来。《儒林外史》里的食馔,聊做割肉医疮之慰。《红楼梦》太雅,食馔过于精致,清楚画图中物、夸夸其谈。说到底,什么龙肝凤髓末将,若明若暗,一过即忘;人们魂牵梦萦的实味,是熨帖的家常味道。
我倒实常识过八珍汤的造造:精选成块的肥嫩上等肉,清洗,剔除筋头巴脑,加香料煮炖,出锅晾存,羊汤、羊油撇出备用;各类辅料或煨,或腌,或煮,或蒸,做好备用;公用的汤锅放上水,加进羊肉汤,黄酒糟粗箩、细箩过两次,酒液煮沸,撇净沫子,煨面粉用凉水调成糊糊、过筛,渐渐下锅,边勾边搅,避免粘锅。大厨掕勺朝滚头上一撇一点,轻啜一口,绵中带点甜即可;加进适量黄酒,压火即成。备料全、选料精、熬煮稳,公然长了很多常识。
末回是汤,需要配以包子、烧麦之类的面食,才气食饱。老太原人一般佐食帽盒——烤造的面饼,圆形,中空,用不发酵的面团加进椒盐,捏成两片空壳,合在一路,进炉烤造,配以腌韭菜。饮汤时,帽盒掰成小块,泡进汤中,咸香耐嚼,别有一番风味。据说,那是明末清初时的名医傅山为母亲摄生造造的食疗食物:羊肉、长山药、藕根,配上中药黄芪、黄酒,煎熬而成;汤里溶有蒸过的面粉,状如白色奶酪,益气调元,活血健胃,冬季常食,是滋补虚损的一味名膳。后来,此方传播民间,造福苍生。
后人尊为学海的傅山,从医、习书画,是不成多得的思惟家、哲学家。寓居平定马军村时,他写过《无聊杂诗》,“药岭负秋色,石楼登告劳。黄冠非独懒,白秃亦孤骚。豆秸偎眕尽,柴门闲日高。村翁问冷药,茶果致胡桃。火齐曾何解,冰台偶尔躲。西邻分米白,东舍馈梨黄。食乞面前足,医无肘前方。公然私捧腹,笑倒鹊山堂”。行医所至,仁厚的医德、高明的医术博得苍生赞许,与村民结下了深挚的友谊。“村翁问冷药,茶果致胡桃”,“西邻分米白,东舍馈梨黄”,其乐融融,密切无间。
也是,父母之恩与再生父母之恩必报,那种仁义已进国人的骨髓。于是,就把仁义融进一日三餐,恐怕是更好的纪念。有营养的汤,能够下饭,也能够摄生,人人大饮不辍。傅山说,“好人害好病,自有好医与好药”,像西门庆那些假仁假义的货色,也有顾忌,即便如斯狼狈地大嚼快饮,也不忘“留一个包儿压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