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大岛渚逝世十周年：假设本身不发光，四周就是死黑一片
2013年1月15日下战书3点25分，大岛渚因肺炎在神奈川县藤泽市的病院病逝，享年80岁。2023年的今天，是他逝世十周年。
大岛渚
为了纪念那位日本新海潮片子的旗头，世界影史上很难绕过往的人物，澎湃新闻记者专访了中国艺术研究院传授，国度片子智库成员、东京大学特聘研究员收菲娜。
【对话】
在东京，大岛渚成立了第二个“创造社”
澎湃新闻：你在日本留学期间能否见到过大岛渚导演？谈谈本身接触大岛渚片子的过程和曲看感触感染与学者根究？
收菲娜：大岛渚是世界闻名的日本片子大师。他曾说，“那个世界有我如许的导演是莫大幸福”。你会发现，敢说那句话并且不会被量疑讪笑的人，实属稀有。我过于年轻，所以并没有缘结识大岛渚本人。
1996年2月，大岛渚受日本外务省下辖的日本国际交换基金之托，赴英国传布日本片子文化，预备回国时，在往机场的车上突发脑溢血。尔后，他以固执毅力做恢复操练，并于1999年完成古拆片《御法度》。
自2002年十二指肠溃疡穿孔以来，他不断瘫痪卧床，身体逐步失控，靠老婆小山明子悉心看管。2010年5月，小山明子替他承受了我的摘访，而且告知我大岛渚的墓地所在。跟着导演身体日就衰败，家人已经对他的死后事做好了预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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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日本神奈川县镰仓建长寺的大岛渚之墓。基座上面刻着大岛渚最喜好的诗句“人就好像深海鱼一样，假设本身不发光，四周就是死黑一片。”旁边的墓碑上刻着“大饮无量居士”。（照片由小山明子供给）
我存眷大岛渚是在2002年，我的硕士论文选题是《日本新海潮片子美学研究》，大岛渚是日本新海潮片子的旗头，天然是我的次要研究对象。当然，大岛渚的很多做品是良多学校影视专业备考影片。除了《感官世界》《爱的斗牛》《战场上的圣诞快乐》广为传播外，《青春残暴物语》《马克斯，我的爱》等多部做品，长久以来更是北京片子学院的典范教学影片。所以，研究过程中，针对大岛渚，我也能很快与教师同窗构成讨论气氛。
2010年6月，收菲娜摘访小山明子。左起为《战场上的圣诞快乐》造片人元持昌之、小山明子、收菲娜 （照片由收菲娜供给）
硕士结业之后，我在与多位日本影人的交往中，经常留意大岛渚对他们的影响或者他们对大岛渚的评判。且不管评论界或者群众眼里的声誉若何。爽快讲，单就同业评判来讲，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或者黑泽明、木下惠介等闻名导演，在生前死后老是毁誉各半。而大岛渚差别，无论哪一代日本影人，大岛渚都是一个很难绕过往的人物。正如黑泽清所说，“大岛渚是站在现代代表性的日本导演之巅峰。”
澎湃新闻：2013年1月15日大岛渚逝世当天，你若何接到的动静。回忆下其时国内、国际对导演逝世的反响？
收菲娜：日本媒体普遍报导了大岛渚谢世和葬礼的动静。他的葬礼在日本东京筑地本愿寺举行，有700多位亲朋和影视界同仁前来送行。北野武、坂本龙一抬棺，送别音乐恰是坂本龙一为片子《战场上的圣诞快乐》谱的主题曲。现场送行的伴侣告诉我，本愿寺场地十分大，所以700多人的送行步队仍是显得有点凄清。
大岛渚谢世的动静在日本公开后，我从网站上得知了动静，给小山明子寄了唁函。总体来讲，2013年社交媒体还没有如今那么兴旺，但国内晓得大岛渚导演的文艺喜好者仍是比力多，所以有良多吊唁之声。中国香港影评人舒琪、蔡澜等也有发声。我曾写文章说，“在那个巨匠死往和巨匠往死的时代，大岛渚之后，日本实拍片子界再无大师。”
澎湃新闻：大岛渚出生在京都，在冈山县长大至6岁，因父亲早逝，随母亲投奔京都的外婆家。京都会立洛阳高档学校（现京都会立洛阳工业高档学校）结业后进进京都大学法学部。大学在读期间从师猪木邪道。任京都府学联委员长，法学部助手测验未能通过。他是法学布景身世，那为改日后处置导演工做供给了哪些前提和视野？
收菲娜：大岛渚父亲早逝，但父亲拼命躲下的《本钱论》等红色册本对大岛渚影响不小，他从小就对政治、社会有高度灵敏性。大岛渚母亲教导子女严苛，在家门口挂上“大岛渚”的门牌，让6岁的他成为一家之主，所以他性格独立又自爱。
《无悔我青春》截图
1946年，初中三年级的大岛渚偶尔看看了黑泽明导演的《无悔我青春》（わが青春に悔なし）。影片中的灵魂人物八木传授，其原型是京都大学法学部传授泷川幸辰。1933年，泷川幸辰在其著做中对“通奸功”只适用于女性一方的法令条则提出责备，指出“所有的立功均来自国度组织的恶”，被军国主义政府断定为赤化分子而遭撤职，引起法学部31名教员全员请辞以表抗议。此为史上闻名的“京大事务”。
而影片的男配角野毛，其原型则是鲁迅的老友、朝日新闻社记者尾崎秀实。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由谍海巨星理查德·佐尔格和尾崎秀实为核心的情报小组，在东京向苏联供给轴心国意向的大量关键谍报，由此影响“二战”历程。尾崎秀实公开身份为中国问题专家、近卫文麿辅弼私家秘书兼参谋，曾常驻上海，与史沫特莱有超越伴侣关系的深度交往。1941年，尾崎秀实和佐尔格先后被捕并被判死刑。
那一间谍史上闻名的“尾崎—佐尔格事务”，对日本常识分子影响深远。《无悔我青春》促动家境困难的少年大岛渚立下报考京都大学法学部的意愿，并于1950年如愿考进，主修政治学和政治史，辅修法语。
在日本，法学身世的导演有好几位，比力有代表性的是大岛渚和山田洋次。大岛渚自述“所有法令条则都忘光了，只要宪法九条（注：即和平宪法）和刑法第175条关于漫衍猥亵物功的内容却服膺于心”。那使得他在处置《感官王国》那部影片的相关法令问题时堪称范本。
《感官王国》剧照
澎湃新闻：那么说，我想把下面的一个问题提早。大岛渚的成名做《感官王国》在其时的日本，能被容许拍出来吗？我想谈谈本身的看片体验。大学时代看的，说实话，他让我一度对女性和男女性行为感应猜疑和恐惧，当然后来我能看出里面的民俗与反战……如许的片子，导演和演员无疑都要付出极大的心血与牺牲。
收菲娜：其时的日本片子分级情况，拍摄《感官王国》如许的影片是违法的。所以1975年，大岛渚接到法国方面的造造邀请后，锐意摘取“法国定造”形式来完成《感官王国》。即胶片从法国运来，拍完后不冲印毛片（术语：指粗剪片子胶片素材），原样封存后间接送回法国冲刷和剪辑。根据日本法令，那属于“来料加工”，只需一般报海关即可，不消禁受内容审查。但如许做的困难在于没有看过毛片（指粗剪片子胶片素材），无法决定能否需要补拍。
大岛渚仍是恃才傲物的。《感官王国》趁热打铁，1975年12月完成拍摄后胶片运回法国，1976年1月在法国完成冲刷，2月大岛渚赴法剪辑。5月，在戛纳上映时万人空巷，被评判为“发掘日本传统庶民文化中的性爱赞誉传统，对长久以来因宗教而遭到性压制的欧洲社会停止了挑战性的敲击”。
其次是应对诉讼。大岛渚于1976年6月出书了册本《感官王国》，除影片台本等文字外，还登载了25幅大标准剧照，因而他和出书商被以“漫衍猥亵物功”为由提起公诉。开庭时，面临查察官的“猥亵”功名责备，大岛渚缜密停止了无功辩解：日本刑法第175条（散发猥亵物功）违宪。最末，一审讯决，无功。二审讯决，无功。1982年6月，东京高档裁判所宣判大岛渚无功，至此，长达六年的讼事完毕。
澎湃新闻：大岛渚在京都肄业，京都定名上有唐长安和洛阳的元素。他对中国文化的领会与喜欢或臧否，有无介绍？
收菲娜：大岛渚对中国是极其存眷的，但并非因为京都是洛阳或者长安的翻版。
大岛渚从未曾忘记将目光投向中国。对此，日本片子学者四方田犬彦有相关研究成果：对大岛渚来讲，中国具有多么大的意义？要搞清晰那一点，能够上溯到1961年他炒了松竹公司鱿鱼，成立独立造片公司时，当机立断地将其定名为“创造社”的初志。“创造社”那个名字，在中国革命文学史上意义斐然。那是郭沫若与郁达夫、田汉等诸位在负笈扶桑期间，于1921年组建的文学团体的名字。光阴荏苒的40年后，在东京，大岛渚寄看于实现日本片子艺术革命的夙愿，成立了第二个“创造社”。
大岛渚的创造社从1964年-1965年间，造造完成了电视持续剧《亚洲的曙光》。其仆人公是一个考进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日本青年，他与学校的清朝留学生们订交笃厚，识得亡命日本的孙文的风摘，更令他兴奋不已。辛亥革命发作后，留学生们纷繁回国献身革命。仆人公也从陆军大学退学奔赴上海，与昔日同窗重逢。再叙友情之后，他起头根究本身若何才气为中国革命出力。《亚洲的曙光》在大岛渚做品中是较少被存眷的，但在理解他的中国看和近代东亚史看方面，是不成或缺的做品。
1968年，大岛渚完成了电视纪录片《大东亚战争》。1969年，完成了电视纪录片《毛泽东：其生活生计和文化大革命》。1976年，在毛主席逝世不久后，大岛渚又完成了电视纪录片《列传·毛泽东》。他还曾担任上海国际片子节评委，不惜对中国片子的撑持与存眷。据我领会，拍出了纪录片子《靖国神社》的在日华人导演李缨，也遭到大岛渚导演的诸多照顾和批示。
从不乞助大企业、从不反复本身，“他的做品老是具有高度的政治性和社会性”
澎湃新闻：1954年，大岛渚从京都大学结业后进进松竹，在松竹大船造片厂任副导演。以《青春残暴物语》《太阳的墓场》（1960年）等杰做成为松竹新一代导演的代表。松竹造片厂的汗青和在日本造片界的地位请介绍下？
《太阳的墓场》剧照
收菲娜：松竹片子公司是日本片子重镇，汗青上几次日本片子财产改革、艺术改革，都出自松竹公司。它迄今仍是日本第二大片子公司。二战前，其旗下就有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木下惠介等日本代表性导演。二战后，通过雇用聚集了大量优良的年轻人，包罗后来的大岛渚、今村昌平、筱田正浩等。松竹公司片子比力闻名的美学特征是“松竹大船风格”，或称“感伤道德主义”（Sentimentalism），即城市家庭伦理剧或温馨感伤的通俗剧情片。而那，是大岛渚极端反对的。
澎湃新闻：大岛渚由《青春残暴物语》在影坛初试啼声。那部片子有何特色，预示了导演将来的哪些构想与倾向？
《青春残暴物语》剧照
收菲娜：1955年，大岛渚成为松竹公司副导演，正值日本片子无论从造造上仍是从放映上都处于巅峰的短暂黄金期。大岛渚1959年出道后，于1960年6月完成青春片子《青春残暴物语》。影片表示了因政治活动失败使得青春受挫，思惟逐步颓丧的两对青年男女的生活轨迹，与其时的社会气氛高度契合。影片首映鼓吹时，被日本《读卖周刊》冠以“日本片子的新海潮”之名。能够说，从那部影片起，他最典型的创做倾向不断贯串始末——一是做品老是具有高度的政治性和社会性。二是与暴力和性表示有关。
澎湃新闻：1960年，为抗议以反对《美日安保公约》的改定、批准的“安保斗争”为舞台的做品《日本的夜与雾》被中行上映退出松竹。就此能否能够将导演定义为日本新右派片子导演之列？
收菲娜：我没见过日本片子中有“新右派”那一说。大岛渚做为片子做者，突破了所有能被想象到的片子造造体系体例窠臼，并在每一次打破中都留下了本身的脚印。能够说，他的做品具有“元片子”（meta-film）的意义。也就是说，无论你在哪个创做阶段碰着瓶颈了，能够往看看大岛渚怎么拍的，都能获得灵感。
《御法度》剧照
大岛渚从1959年童贞做《爱与期看之街》起头，到1999年的《御法度》为行，一共完成24部故事片、23部（已播出的）电视纪录片和部门片子告白。他的每一部做品都不反复。
良多导演一辈子都在反复本身，出格是反复本身的童贞做。但正如四方田犬彦所说，你很难用一个什么词汇总结大岛渚的创做。大岛渚一生风气改变多彩，并且每一种风气都接近极致，竭尽全力往逃求每一种风气的充沛得即将瓦解的临界点，却丝毫不拘泥此中，鄙人一部做品时立即投身于创始另一种导演风气与剪辑次序。良多人不断回避研究大岛渚，其原因是他们没办法掌握大岛渚美学风气的整面子貌。而如今，跟着世界片子的开展迭代，中国年轻看寡晓得他的其实不多。其实，他除了是一位片子人，仍是一位做家、翻译家。即便在卧床不起的日子里，他也笔耕不辍，不单撰写了《大岛渚1968》册本，还翻译了心理学家约翰·格雷的《深爱之书》等四本著做。典型的“生命不息，战斗不行”。
《日本春歌考》剧照
《仪式》剧照
《悦乐》剧照
澎湃新闻：回到大岛渚的导演身份，他的多部做品，包罗极具争议、改编自日本实在刑案“阿部定事务”（身为情妇的阿部在勒死男友后割掉男友阳具）的《感官王国》（1976年）。昔时有哪些争议？它对后世导演有哪些影响，好比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温存地杀我》，我觉得也有遭到那一影片的影响？
收菲娜：大岛渚是全世界第一个将硬性色情与政治、艺术胜利连系的片子人。
1936年实在发作的“阿部定事务”，讲述民宿女办事员阿部定和她的雇主吉躲之间的极致性爱，以阿部定在交媾时切下吉躲的男根为末结。在现实中，阿部定做为杀人和毁坏遗体功被告上法庭，并承担惩役六年的判决。良多日本片子导演都很存眷那个题材。大岛渚拿着《感官王国》的剧本往游说若松孝二导演给本身做造片人的时候，其实若松孝二本身也正筹拍“阿部定事务”。后世还有一部影片喊《实录阿部定》。黑木瞳主演的《失乐园》中，男配角役所广司的工做也与阿部定事务有关。
小山明子曾跟我说，《感官王国》之前，还历来没有那么多导演跑来关心大岛渚的片子。在1976年的戛纳国际片子节颤动后，“家里的德律风就响个不断，都屈尊来问，大岛导演，你那片子怎么拍的啊？哪儿能看到？”
大岛渚认为“片子导演最喜好拍两种事儿，一是人死的过程，二是男女情事”。他此前多部影片都从多个角度展示了男女情事。1975年，大岛渚得到法国帮助，拟以法国资金拍摄一部以日本为布景的桃色片子。但1975年4月26日法国全面解禁色情片，戛纳国际片子节上色情片各处开花，许多导演以至亲身出演。动静传来，他决意挑战“硬性”色情片。然后，才有了那部“将性表示彻底化的末极，也就是表示交媾自己”的《感官王国》横空出生避世。
《战场上的圣诞快乐》剧照
澎湃新闻：《战场上的圣诞快乐》在我看来是一部另类的“军中乐园”，它从男男性行为与感情层面超越了《桂河大桥》（1957）关于战争和工具文化的深思——武士刀与十字架，耻感文化与功感文化。片中三段镜像人物，金元和德阳，元玄悟和劳伦斯，余井和西里尔斯，请阐发？
收菲娜：《战场上的圣诞快乐》描写了战时在爪哇岛的日本兵与英国俘虏间的交换与抵触。那部影片不单单看照男性同性恋行为。四方田犬彦还用了“同性社会性（homosocial）”那个概念，就是男性之间或者女性之间，通过排斥异性来修建密切的友情空间，是同性恋惧怕症（homophobia）的一种典型形态。
《战场上的圣诞快乐》通过人际关系中主导与从命的构造，展示了性做为极端政治化的现象。影片开头有一场戏很有冲击力，它描写的是朝鲜籍军属因对荷兰俘虏施行性侮辱而被公开行刑。那场戏展示了“处于两军更底层的人也响应处于肉体的更底层”那个扭曲的构造，同时也预示着随后要讲述的故事发作在以同性恋禁忌为前提的空间中。塞利尔斯（大卫·鲍伊饰）和余野井（坂本龙一饰）之间是显著的同性社会性关系，他们都有勇敢回绝同性恋的性格。
《战场上的圣诞快乐》剧照
做为统治者的日军和做为俘虏的英军，不行依民族和国籍，还通过军阶与身世阶级被细分，互相处于缜密的对应关系。日军那边的青年中尉余野井因为惧怕没参与“二二六叛乱”，对本身离开集体的行为心怀愧疚。从底层爬上来的军官原（北野武饰），是贫苦农家的粗野孩子身世，欠缺教养、行为粗暴，但偶尔也会出人意表地露出具有人道的狡黠一面。英军那边，少校塞利阿斯身世上流阶层，有着贵族式的拘谨，但因为大学时代曾弃残疾的弟弟于掉臂，心中不断怀有强烈的功责感。懂日语的南非籍中队长劳伦斯（汤姆·孔蒂饰）担任日英两边的翻译，因而也参与到那三人的纠葛之中。
两位配角之间有深入的灵魂交往。余野井的那些“二二六”事务中被处死的同志们，塞利尔斯阿谁身体残疾的弟弟，是隐躲在那两小我日常的理性意识暗影下的、被咒骂的分身，也构成了别人无法触及的心灵深处的阴翳。固然只要短暂交集，但两小我在灵魂深处获得共喊且以处刑那种形式来实现了那种共喊。
澎湃新闻：1999年，大岛渚最初一部执导的做品，由北野武主演的《御法度》公映，坂本龙一配乐。他和北野武、坂本龙一间的协做继续了三十年，对日本影人甚至国际影坛产生了如何的影响？
《御法度》剧照。北野武扮演近藤和土方
收菲娜：我想，大岛渚对日本片子的影响有三个方面，而不单单局限于北野武和坂本龙一。大岛渚在日本片子创做界起到了史无前例的承前启后感化。
第一，大岛渚和另一位大师今村昌平为代表的导演们掀起的新海潮运动，为日本片子艺术开展披荆棘。大岛渚做为日本现代片子艺术的前驱者，用影像建构起关于性的斗胆表示和对暴力美学的固执，出格是对社会政治的诉求，他和他的盟友们给后来的日本片子开展塑形。
《日本的夜与雾》海报
第二，大岛渚和他的盟友们掀起了独立造片海潮，叛逆大造片厂轨制。他末身贯彻不与大造片厂协做的立场。1960年10月，大岛渚以学生运动履历为素材创做《日本的夜与雾》。影片以反日美平安保障公约运动为舞台，以一场浩大婚礼为场景，以几近兵戎相见的争论勾勒两代人对民主运动的深思，提醒战后民主运动的失败原因在于运动者扭捏不定的立场，锋利挖苦了极端斯大林主义。因遭遇政治事务，影片上映四天即被松竹公司指责为“右翼礼赞”而停映。
1961年6月，大岛渚痛快赔了一笔违约金后炒了松竹公司鱿鱼。大岛渚走后，松竹公司别的两位新海潮旗号人物吉田喜重和筱田正浩也紧随其后，别离创建本身的独立造片公司，并别离“拐走”了大受看寡欢送的冈田茉莉子和岩下志麻。能够说，松竹公司缺失浩荡，一会儿走了三位才调横溢的年轻导演和三位人气正旺的年轻女演员。
《白天的恶魔》剧照
《新宿小偷日志》剧照
第三，大岛渚鞭策了日本片子人的多元化和国际化。除了他本身的做品在国际上的深远影响力，还有如许三位代表性人物，能够看出其泽被意义。
一长短科班身世的导演北野武。北野武曾称“是大岛渚教给我当导演有多神情”。他的多部影片中折射出大岛渚暴力美学的风气。
二是在日韩国人第二代崔洋一。大岛渚担任日本导演家协会会持久间，曾在1995年造造的电视专题片《日本片子一百年》中预言崔洋一的呈现肯定带明天将来本片子的浩荡改变。果如其言，时任《感官王国》副导演、现身为日本导演家协会主席的崔洋一，在题材多元化和撑持外族导演方面非常活泼。
三是坂本龙一。他其时只在日本有名，出演《战场上的圣诞快乐》之后，广受国际存眷，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末代皇帝》等工做邀约，成为国际注目的做曲家。即使如许，大岛渚和小山明子也没有以师尊自居，对那些晚辈导演十分客气尊重，只说是因为“艺术理念一样，所以可以协做”。
澎湃新闻：《御法度》在1999年公映。那部古拆片改编自司马辽太郎短篇小说集《新选组血风录》，以日本幕末时代的京都为次要场景，以新选组中的男同性恋为视角。在你看来他为安在本身最初一部做品回回日本本土题材？
《御法度》剧照
收菲娜：《御法度》中，新选组那个以“局中法度”“军中法度”为规则严厉整饬的所谓执法机构，不外是情欲流溢和肆意杀戮的外强内弱的绚烂神话。我想，那也是一部关涉现实、借古讽今的杰做。
四方田犬彦认为，《御法度》那部片子的意味深长之处在于，在大岛渚那里，它是别致的回回主题之做。那部影片以幕末新选组那个恐惧组织内部覆盖着的同性社会性气氛为前提，明示了迄今为行大岛渚做品中从未呈现过的同性恋惧怕症。它是以原始形态的弑父为默契而结成的配合体自我防备的故事。
新选组是日本古拆片典范题材库。但大岛渚突破了既往新选组题材的叙事窠臼，将由两个代际构成的新选组那个集体设定为一个色欲的配合体。在《御法度》中，底子不存在支持配合体的安定次序，次序自己的构造是可变的。所谓的“御法度”那个次序，被从外部到来的美少年进侵者病态地激活了，它在修建了各类对立的那一霎时就酿成了一堆废纸。
规戒时弊的“大饮无量居士”
澎湃新闻：适才既然提到了大岛渚拍摄电视纪录片，我重视到他在1980年代后做为电视评论员亦表示活泼。那方面我无缘得见，能否介绍一二？
收菲娜：1973年起，他主持了近20年的电视清谈节目。他经常穿戴艳色男式和服，在电视上怒声说着：“饶不了！不容许！”
他在某次日韩研讨会上，对一些只漫谈民族主义的韩方与会者大骂“混账工具！”
他以至在本身的“珍珠婚”（婚后三十年纪念）派对上，和闻名做家野坂昭如大打出手，用麦克风连击野坂老脸。当然，他们两人都是实脾气，过后相互赔罪，息争了事，照旧处得其乐融融。并且野坂昭如后来也中风了，两位太太因而经常交换关照心得。
有两个日本导演我心里是发怵的，一是大岛渚，一是北野武，他们都比力毒舌，不留人情。我一度高兴我在日本时大岛渚已经不克不及承受摘访了，我怕本身面临他时瞠目结舌被骂出门往。比拟之下，小山明子温存太多了。
澎湃新闻：大岛渚的片场性格若何呢？
大岛渚在片场
收菲娜：现实上，大岛渚在现场是循循善诱的类型。北野武在被大岛渚找往拍《战场上的圣诞快乐》时，他有点莫明其妙，本身其时只是个相声演员，别说大岛渚的片子，谁的片子都没看过。他硬着头皮往了现场，看到了跟本身一样对演戏摸不着思维的坂本龙一，那时候坂本龙一已是日本国内颇有名气的音乐人。北野武和坂本龙一筹议着，归正又不靠演戏食饭，如果他骂一句，就撂挑子不干了。
“谁晓得他历来对我们都客客气气，只要我们演欠好就骂副导演。”有一场戏北野武没演好，重拍了好几条，大岛渚末于怒了，拿着导筒指着北野武身边的一条蜥蜴大骂：“喂，兀那蜥蜴，你是哪家经纪公司的？不会好好爬吗？连那点戏都演欠好！”
坂本龙一
澎湃新闻：2013年（平成25年）1月15日，大岛渚在神奈川县藤泽市的病院因肺炎病逝，享寿80岁，戒名“大饮无量居士”。死后葬于镰仓市建长寺回春院。导演生前喜好饮酒吗？
收菲娜：哈哈，不是“经常大饮、无可限量”的意思。大岛渚生前喜好规戒时弊，对日本社会、日本汗青的阴暗面，经常“大饮一声”，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责备。所以他的戒名是“大饮无量居士”。四方田犬彦评判说，关于日本，无论在什么场所，大岛渚均是不折不扣的责备者和伟大的痛骂者。
关于墨守陈规的老导演，大岛渚也毫不留情地骂倒。中国老一代看寡很熟悉的《青色山脉》《山丹之塔》的闻名导演今井正，大岛渚以至撰写了《今井正臭狗屎说》。他还说，“想把本身看不上眼的老工具通盘赶走。”而做为新海潮核心人物，他看到一些不进流的片子也打着“新海潮”的名义，曾在1960年岁暮颁发《扑灭“新海潮”！》的激进文章，称那是“狗屁新海潮”。关于一些老是不思朝上进步的平辈导演，他也毫不留情。
以“怒涛般的进攻”改动陈旧的片子看念
澎湃新闻：我重视到2019年12月4日，大岛渚遗孀小山明子与PIA影展理事长矢内广在日本外国特派员协会召开记者会公布将创设“大岛渚奖”。由坂本龙一担任审查长、黑泽清与荒木启子担任审查委员，以栖身在日本，而且执导并公映至少三部片子做品的导演为选拔对象。谈谈那个奖项和同导演遗孀的接触故事。
收菲娜：大岛渚一生厚爱青年才俊。他号召要以“怒涛般的进攻”改动陈旧的片子看念。他不断积极搀扶年轻人在独立造片上的美学可能性和强烈个性。大岛渚是第五任日本片子导演协会主席，曲至1996年病倒，一共在任16年，是该协会史上任期最长的两位导演之一。日本独立片子节PFF（也就是PIA）自1979年第一次设立评奖单位以来，大岛渚担任了多届评委（1979—1988年、1992年），所以他自称是“全日本看独立造片片子最多的导演”，遴选了犬童一心、手塚实（手冢治虫之子）、黑泽清、松冈锭司、中岛哲也、盐田明彦、诹访敦彦、园子温、成岛出、桥口亮辅、塚本晋也、古厩智之等后来的国家栋梁。
2020年第一届“大岛渚奖”现场
“大岛渚奖”那个奖项专门颁给具有改革意识的年轻导演，并且秉承宁缺毋滥原则，有时候会空缺。日本片子界以导演名字定名的奖项，只要三个。一个是东京国际片子节的“黑泽明奖”，一个是动画片子界的“大藤信郎奖”，一个就是那个“大岛渚奖”。
澎湃新闻：能否介绍下你同大岛渚的朋友小山明子间的交往？
收菲娜：小山明子出道比大岛渚早，其时她是松竹公司的当家花旦，早于1959年即做为一线女星代表日本拜候德国，而大岛渚只是小津安二郎身边不起眼的副导演。大岛渚炒了公司鱿鱼之后，把那个当家花旦也拐走了。
大岛渚与小山明子夫妇在差别期间的合影（照片由小山明子供给）
如许一来，小山明子就违背了其时日本五大片子公司的规定，不克不及再出演大公司片子。大岛渚的片子工做室面对严峻的资金困难，小山明子不单在其做品中担任女配角和剧务，没有戏份的时候还要跑到电视台拍点告白，挣来的钱立马投进剧组运转。大岛渚生病之后，她长时间贴身赐顾帮衬，招致得了两次抑郁症，最末逐步走出来。她是一位十分强大的女性。
小山明子有一段时间在报纸上连载本身的人生故事。我在日本的房东、日本闻名史学家、中国问题专家村田忠禧把那些报纸找来给我，而且告诉我两周之后小山明子会到我所在的市镇演讲。当天我拿着报纸就往后台找到小山明子，她很兴奋竟然会有中国粹者前来聆听，也看出了我的诚心。后来她约我、《战场上的圣诞快乐》造片人元持昌之一路碰头访谈，讲了良多大岛渚的往事。
《大岛渚与日本》(四方田犬彦著、收菲娜译、2022年1月 北京大学出书社)
澎湃新闻：往年1月，《大岛渚与日本》(四方田犬彦著、收菲娜译、北京大学出书社)出书。做为译者，请谈谈那本书的译介过程和该书亮点？
收菲娜：我在2004年就熟悉四方田犬彦传授。2010年，我跟他谈起将他撰写的《大岛渚与日本》译介到中国。他其时欣然许诺。北京大学出书社找到我后，2017年四方田犬彦传授陪闻名舞台艺术家大野庆人到北京，我们三方谈妥了此事，联络好日方版权之后，就起头起笔。
2017年，北京蓬蒿剧场，收菲娜同四方田犬彦
至2018年5月完稿后，并颠末几轮修改。受疫情影响，此书的出书停滞了一些时间，但末于2022年1月问世，也得到了大岛渚家人的鼎力撑持和赞许。中文版出来之后，四方田犬彦说，比起他本人，更为兴奋的是大岛渚的在天之灵吧。因为无论大岛渚是在东京仍是在巴黎当导演，都经常将其时的中国纳进视野，来停止片子理论。
那本书的第一大亮点，是原做者恐应为大岛渚做品的更佳诠释者。四方田犬彦是四卷本《大岛渚著做集》的编者，当仁不让是最熟悉大岛渚的学者。书中，四方田教师弃日本传统文艺理论，而摘以西方文艺理论的手术刀，详尽分析大岛渚那位日本代表性导演的做品，从而阐明大岛渚与日本的关系。就我小我读来，深感《大岛渚与日本》是理解大岛渚及当时代不成或缺的重要参考。但我也略有担忧：即使是关于大岛渚如许一位深谙西方文化的天才而言，过于将西方文艺理论套用在大岛渚身上的那种测验考试，能否有可能超越了创做者本人创做时的初志和洞察力。
该书出书后，良多人评判说那本书没有翻译腔，文字比力顺畅紧凑。那恐怕是那本书的第二大亮点。我想是因为我在中心部委和国度部委近10年的工做履历，练就了较好的写做才能，废话不多，又相对熟悉大岛渚。总体来讲，翻译过程比力顺畅。但我的弱点是日语和文学涵养不敷，幸亏那本书总体不难，四方田犬彦的文字比力学者气，随性一些。我2015年以后，主力放在中国片子财产政策上，做日本片子相关研究越来越少，翻译更是没有精神做了。但大岛渚的相关研究和翻译，是我的夙愿。
澎湃新闻：倪震先生往年岁尾刚刚因为新冠过世。我看先生的相册，他同大岛渚曾有过碰头，有无往事能够回忆？
2013年4月的《现代片子》封面
收菲娜：昔时得知大岛渚逝世的动静，我在第一时间便与学术杂志《现代片子》获得联络，商定好在其封面人物专栏中介绍大岛渚。我选了他很艺术家范儿的一张发照片，做为2013年4月的《现代片子》封面。编纂部请倪震传授写了一篇驰念文稿，我写了一篇盖棺定论式的学术文章《叛逆之举 ·脾气之表·武士之心——悼片子大师大岛渚》，并梳理了他的生平，一并颁发在当期的杂志上。
中国片子界和大岛渚接触算是比力多，陈凯歌导演在上世纪80年代拍出《黄地盘》后，曾在日本放映期间和大岛渚有过一次对话。倪震教师于2000年与大岛渚见过面。此外还有北京片子学院的郑亚玲教师，也曾摘访过大岛渚。
倪震教师身上有江浙书香门第家庭的修养，有高级常识分子的儒雅，又有艺术家的气量。我觉得，其时北京片子学院最帅气的两位男教师，一位是倪震，一位是文学系的汪流，是那种一看背影都很有魅力的艺术家。即使面临我如许的学生辈，他也言必称“你”，有闲事都是给我手写信函。他离世，有片子界残山剩水前去送行，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艺术成就，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为人。倪震教师比绝大大都片子学者更早地具有亚洲视野，很在乎与日本艺术界的交往。我想那也是他不断与我连结沟通和搀扶帮助我生长的原因。
其实，倪震教师和大岛渚导演气量很像，都是老派文化人。大岛渚出席海外国际片子节，必穿和服。而无论拍戏回家多晚，城市跪坐在母亲门外存候。他固然拍过那么多惊世骇俗的影片，但是和小山明子很是恩爱，小山跟我说，本身从没听过良人的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