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文化看察|谁是厕妹:收集暴力、精神疾病与少女的“戾气”
什么是厕妹?
2022年7月,栖身在香港的18岁女孩依奈因为收集暴力而坠楼他杀身亡。那一事务引发存眷的同时,女孩生前曾活泼过的互联网亚文化小圈子“茅厕”也因而走向群众视野。
“茅厕”是用户们对微博上一部门匿名隔空喊话bot的俗称,因为匿名的性量,那类微博被认为是“能够随意发泄、拉屎的处所”。因为其用户多为女性,各人便称本身为“厕妹”,互相当唤“老公”或“宝宝”,并运用一套以谐音为主的黑话来躲避关键字审查与搜刮。
依奈他杀的导火索,即是在“茅厕”里遭到过多狠毒的进攻,而原因仅仅是她说游戏打不到前几名就他杀却没有实的他杀。如斯荒谬又悲苦的事务引起了极大的争议,网暴依奈的“厕妹”群体也遭到网友讨伐。
差不多统一时间,一篇以圈外人身份介绍“厕妹”的微博也得到了大量阅读和转发。该微博总结了厕妹的几个特征:年纪小,凡是在14岁至18岁;具有抑郁或双相感情障碍特征,会自残并摄影发到网上;有药物滥用习惯,多为伤风药、行痛药;强烈的仇富情感,认为有钱人“偷走了本身的生活”。同时也指出,厕妹凡是还有“惨圈女”的身份,“惨圈”也是一种互联网亚文化,望文生义,就是一群觉得本身很“惨”的网友聚集在一路互相抱怨、舔舐伤口。比拟之下,惨圈女的称呼不像厕妹有着“茅厕用户”如许明白的定义,但因为两者具有较高的重合度,大部门人都习惯于将它们同时提及,以至当做同义词来利用。
据一位自称“以前当过厕妹”的女孩说,依奈往世之后,良多“茅厕”评论区和QQ群都有讨论,大部门人都很同情她,也有小部门人提起她畴前的“黑料”。而网暴依奈招致她他杀的那群女孩是她之前关系很好的伴侣,后来闹掰了,依奈就不断被她们视奸讪笑。几个女孩都是未成年的厕妹,喜好同样的动漫和游戏。
另一个与厕妹群体密切相关且引起言论存眷的现象则是滥用药物。事实上,那一问题在国际上已经被争论许久,也有许多相关的影视做品,在国内则是近两年才逐步被重视。青少年,出格是有着心理问题或精神疾病的青少年不断是药物滥用的次要受害者,国内许多相关报导中也都提及,药物滥用人群中有许多都是中学生,食药的次要目标也都是遁藏现实、缓解精神压力。
如今能在微博上看到的“茅厕”数量极多而且分离,大部门“茅厕”的被存眷数都在几千至一万多。那些“茅厕”次要分为两类,一是以做品为主题来聚集同好的,根本上集中于二次元和偶像文化范畴,此中同人创做占大都;二是以彼此倾吐负面情感(被称为“吐黑泥”)为主题的,更具代表性的就是“穷厕”和“妈厕”,别离供各人交换原生阶层与家庭的懊恼。根据那类“茅厕”的内容,很随便产生厕妹大多身世中下层、家庭情况较为恶劣的印象。但一位“前厕妹”在交换中表达,本身觉得那一群体内部的阶层分化很大,好比她就曾看到过一个家里很有钱的厕妹,背很贵的包、家里房子很大。父母忙于工做,于是起头向收集逃求安慰,用她的原话来说,“类似于闹着玩,可能就实因为混收集磕药自残耽搁学业家里也能送出国留学那种”。虽然那种个例其实不多见,但至少能够阐明,阶层并不是厕妹的次要配合特征。在更可见的范畴内,大部门厕妹都是欠缺家庭与学校足够关心的未成年人,那位情愿承受摘访的“前厕妹”也表达,本身往年上大学之后因为忙碌就渐渐不怎么逛“茅厕”了,“觉得厕妹仍是以未成年为主,处于青春期需要指引的重要阶段”。
对二次元或偶像的狂热喜欢则很大水平上是源于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本身所渴求的足够关爱,因而转而将感情投射到虚拟人物上(日当地雷女往往还会逛牛郎店),那也是为什么她们都痴迷于同人。同人创做中对各类关系丰富的想象空间可以有效填补个别感情体验的缺失。
戾气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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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女孩重度依靠》游戏画面
事实上,厕妹群体在因为网暴事务被更多人熟知之后也明显强大了许多。除了那一事务招致的“出圈”,游戏《主播女孩重度依靠》的时髦也对其影响力扩展形成了重要影响。游戏中的主播女孩糖糖是一个典型的日本“地雷女”,外表妆扮华贵心爱,却有着病态的性格和严峻的精神疾病,习习用自残和过量服用药物的体例来发泄情感,会在社交平台小号上颁发阴暗的言论。不难发现,那与群众对厕妹/惨圈女的印象几乎完全不异,厕妹/惨圈女的文化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地雷女的本土化闪现,厕妹们大多也都是那款游戏的喜好者。
“茅厕”里更常见的收集暴力现象大多都是厕妹抱团针对圈外人的,良多厕妹会把本身看不惯的收集发言或行为截图投稿到相关“茅厕”,配以阴阳怪气的文字或只是一个简单的“评”字,评论区便会充满形形色色的拥护与嘲讽。另一种收集暴力,或者说“打骂”则凡是发作在“对家”之间,也就是在统一个做品中撑持差别cp,或定位类似的差别偶像的粉丝,争吵凡是也都是从进攻对方的爱好逐步上升为人身进攻。因为出圈次要原因就是网暴,厕妹的语言表达情感猛烈、动辄打骂也是群众对那一群体印象欠安的次要原因。
显然,那些类型的收集暴力不但发作在“茅厕”里,只是因为“茅厕”具有黑话、未成年报酬主等标签化属性而加强了暴力的可见性。那自己也是互联网给公共讨论带来的改动之一。沟通变得快速而扁平、情感表达愈发猛烈,那些特征在沉浸在收集世界里长大的年轻一代身上表示得尤为明显。
负面情感、语言暴力等标签都完美契合了人们对“收集给青少年带来的不良影响”那一陈词滥调问题的想象。但更深进地领会厕妹群体之后便不难发现,如许的交换形式很大水平上是一种营造配合体感触感染的手段。处于青春期的青少年一旦得不到足够的存眷与疏导,转向收集逃求认同和抱团取热便十分天然。一致对外的歹意显然能使社群的内部认同感愈加安稳,厕妹用猛烈甚至极端的情感和内部黑话为本身修建了一堵高墙,墙外是健全人(被称为“健人”、“萌萌人”)的世界,在那里她们是被排斥的异类,只要在“茅厕”的配合体里才气找到平安感。“健全人不会往当厕妹的。”承受摘访的“前厕妹”如许说。
家庭暴力、校园霸凌、休学停学都是在“茅厕”里常被提及的话题,她们将爸爸妈妈称为“豹豹猫猫”,将“霸凌”称为“80”,似乎用谐音就能消解掉那些名词背后生长过程中的构造性磨难。与群众印象差别,在此类抱怨的“茅厕”投稿下面,大大都评论都是友善的安抚或出谋献策。就像她们被惹怒、起头进攻的门槛极低一样,激起她们共喊的门槛也其实不高,区分两者的只是一个“同类”的身份认同。
从某种层面上看,厕妹的痛苦和窘境都是极具普及性的,来自家庭的创伤、身处集体的疏离、学业/工做带来的压力,那些是每小我都可能会面对的问题,而当那些问题落在青少年身上,所有痛苦都被无限放大。
缺位的社会关心
厕妹的特殊性则在于,她们有意或无意地表示出了对那种痛苦的沉溺。在良多“茅厕”的评论区,各人会认实交换各类他杀体例的利弊,提醒自残跋文得消毒,以至呈现了划出蝴蝶或花朵外形的伤痕、给美工刀贴蕾丝和水钻的趋向。那或许算不上对自残、他杀行为的宣扬,但也绝对没有任何劝导意愿。那种行为很难用单纯的“对自我损害的美化”往定义,此中表现了一种病态且复杂的恋痛情感,自我损害对她们来说不单单是一种发泄,某种意义上也能够说是一种针对支流积极向上式生活立场的个别层面的细小对抗。
虽然厕妹/惨圈女严厉意义上属于一种亚文化,但正如厕妹的窘境具有普及性一样,她们的情感同样具有普及性。从丧文化起头时髦到如今的“鼠鼠文学”,悲看甚至自我厌弃的情感在现代年轻人中早已不足为奇。更早呈现的“非支流”群体也在某种意义上与现在的厕妹构成了互文,不只在表象上有阴郁、自残等配合特征,两者遭到的社会评判都极为类似:稚嫩的小孩、消极的生活立场、蹩脚的社会影响等等。但比起“非支流”更强调本身相关于别人的挺拔独行,厕妹与外界的隔离愈加彻底,她们似乎更倾向于向群体内部逃求连合,而没有那么在乎与外界的关系。
此外,因为厕妹/惨圈女的称呼具有明白的性别指向,她们也经常被拿来与“孙吧男”(孙笑川贴吧粉丝,大多为男性)相类比,良多厕妹本身也会拿那种对应关系来开打趣。两者都同样有着本身的一套黑话、语气尖酸刻薄、热衷于嘲讽圈外人,与此同时,那两类人群也互相仇视。“孙吧男”会瞧不起厕妹安于现状式的抑郁,厕妹也对“孙吧男”的严峻厌女和“乐子人”属性五体投地。同样是厌世情感催生的互联网亚文化,两者相反的情感倾向很大水平上与群体性别划分相联络。许多相关数据都指出,女性患精神疾病的概率高于男性,那也与父权造对性别身份的差别规训体例有关。
厕妹的文化源流“地雷女”同样是明白指向女性的概念。“地雷”的比方最后其实是专指那类女性在进进密切关系之后情感不不变、让男性极度困扰,与心爱的外表完全差别,像地雷一样给人带来费事。如许的定义体例具有极强的男性凝视色彩,在此根底上,支流看念对地雷女/厕妹/惨圈女的立场也很难不遭到“阁楼上的疯女人”文化模子的影响。现在,地雷女已经衍生出了一种时髦风气,特指粉色黑色为主、具有轻lo和哥特风气的穿搭,地雷女的精神危机与其背后的社会构造虽被隐往却仍然存在,并在国内继续扩展影响。
因而,当我们议论厕妹,便不能不往议论近年来同样遭到普遍存眷的青少年抑郁问题。假设对厕妹的看察仅仅停留在网暴事务,或因为网暴事务而对那一群体产生先辈为主的成见,无疑是一种认定“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傲岸。
本年2月底,一组关于青少年抑郁症的数据登上了热搜,根据2月23日发布的《中国国民气理安康开展陈述(2021~2022)》展现,青少年群体有14.8%存在差别水平的抑郁风险,高于成年群体。从相关“茅厕”的评论区能够看出,大部门厕妹对本身精神形态不安康那件事也都有必然的认知,但家庭和学校都没能在那方面给她们适宜的引导和治疗,于是她们转向收集逃求同温层的保护。
时代的飞速更迭也加剧了现代人的精神危机。正如吉登斯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便提出的“存在性焦虑”概念,社会时钟的压力、家庭的不不变、个别的原子化都可能会形成生活的失序,而青少年因其灵敏的人格自己就更随便遭到影响。加之社会持久以来对精神疾病的臭名化,心理问题在呈现初期很罕见到安妥的回应,便随便开展成严峻的精神疾病。
现有的公共讨论关于厕妹的立场,也侧面印证了她们很罕见到来自“成人世界”的关心。大部门关于厕妹/惨圈女的报导里,网暴事务无疑是最重要的焦点。“青少年的歹意”被一再强调,为数不多的对厕妹群体内部的摘访,其闪现体例往往也在有意或无意地往放大厕妹的稚嫩、不讲理,关于那一亚文化的内部渊源以及产生启事却只字不提。
即使是在青少年抑郁问题已经逐步遭到言论重视的当下,仍有良多成年人认为青少年的心理问题都只是通俗的“青春期情感不不变”,或是稚嫩的跟流行为。出格当那些青少年的发泄体例不契合支流社会标准(例如厕妹),以至可能引起“无病嗟叹”的恶感。无论痛苦的启事在其别人看来多么微不敷道,关于主体来说,痛苦都是无比亲身详细的。假设将病态的产生仅仅回咎于“稚嫩”或“歹意”而不往追查背后的问题,不只是一种健全中心主义的凝视,还表现了对构造性问题的欠缺感知。
厕妹群体在某种水平上能够成为我们窥见青少年抑郁以及女性抑郁问题的一个窗口。因为疲于领受别人的负面情感而对此类人群抱有恶感或许是一种能够理解的常态,但当负面情感成为一种现象甚至亚文化,整个社会便不能不对此停止深思。比起报复青少年“地道的歹意”,青少年为什么会产生歹意才是更值得探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