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凌:汉水是我们的第三条母亲河
味蕾灵敏的北京人发现,近些年北京的自来水口感温馨了良多。那是因为水的硬度降低了,而水的硬度降低,是因为“南水北调”工程把汉水引向了京、津等北方多地。
“到今天,北京市民翻开厨房水龙头,每一滴水中都有70%来自汉江,而在天津则是全数。”《汉水的出身》中,袁凌告诉了大大都北京人和天津人都不晓得的一个“奥秘”。
汉水,那个和我们大大都人的民族同名的河流,现实上已成为了一条十分重要的母亲河。
在《汉水的出身》里,非虚构做家、前出名查询拜访记者袁凌笔录下了那条河从古至今有过的付出。
3月25日晚,第八届单向街书店文学奖公布,《汉水的出身》获年度做品奖。 撰文/本报记者刘建勇
分开家乡20多年后,袁凌在北京重逢了汉水
少年时,袁凌差点在汉水淹死。袁凌的老家没在汉水边上,汉水有条收流喊坝河,坝河的发源地在陕西安康平利县,平利县有一个名喊“筲箕凹”的山村,13岁以前,袁凌就在那个北边是秦岭、南边是巴山的山村。13岁,袁凌到了安康上中学,第一次见到了汉水。
“在白光光的大堤下,似乎没有什么颜色,那宽度是我从未见过的,比拟之下我不外是晾晒在大堤上的一片小小衣物。”
那是汉水给他的第一印象。其时,他其实不晓得日后会一次次走近、走访那条河,更不晓得还会为那条河写一本书。那条河,袁凌第一次见它之前,就对它有过憧憬。他从小就听父亲说过那条河,说他曾横渡汉水,且游来游往。父亲只说过他横渡过汉水,但他没说横渡的细节,那招致效仿父亲豪举的袁凌差点淹死。大难不身后,他才晓得昔时父亲游汉水时,是良多人一路游的,并且,旁边还有船跟着,游不动了,人能够爬上船歇息。但,袁凌游汉水,却只是他一小我。幸运的是,在他最初舍弃挣扎、下沉的时候,他的脚踩到了石头。
后来,袁凌翻越秦岭,往了省城西安上大学。其时他认为本身远离了汉水,特殊难受的时候,还有几次坐大巴返回安康,只为了在熟悉的汉水边走一走。后来,他才晓得,其实,在西安,他也没实正分开过汉水,他在西安翻开的水龙头,流出来的水有一部门是通过引水工程从汉水引到西安。
后来,袁凌在上海读研,在北京读博。2003年,在清华大学思惟文化研究所的博没读完,他往了创刊中的新京报。再后来,袁凌在《财经》、新浪网、《凤凰周刊》上先后任职。他的《北京非典患者骨坏死查询拜访》《回看吕日周长治之治》《走出马三家》等报导,让他成为名记;而《我的九十九次灭亡》《青苔不会消逝》《沉寂的孩子》则奠基了他在非虚构范畴的江湖地位。
袁凌没有想到,在分开家乡20多年后,在离家乡远远的北京,他又一次和汉水重逢——只要他翻开水龙头,水龙头里就有汉水的水不远千里流出来——袁凌在北京可以饮上汉水的水,是因为2014年通水的南水北调工程。在那个工程完工、正式通水之前,袁凌走访了汉水沿线的水坝、移民、纤夫、船工、渔夫、污水处置厂,那时,他就触碰过汉水的躯体和灵魂,写出来长篇报导《汉水的祈求》。
“每当我在远远的异乡翻开水龙头时,城市有一种感恩和歉疚。我需要为它写些什么,笔录它悠久的生命和变迁,笔录它眼下为整个中国的付出,笔录下它是如何一条伟大的河流。”在《汉水的出身》引言中,袁凌如是说。显然,在袁凌看来,他2014年完成的《汉水的祈求》还远远不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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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水是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泉源
袁凌的父亲横渡汉水,是受了毛泽东屡次横渡长江和湘江的影响。彼时,全国人民都效仿着横渡身边的大江大河。袁凌可以在北京饮上汉水的水,也和毛泽东有关。1952年,毛泽东观察黄河时,提出了南水北调的设想。因为那个设想,汉水中上游、湖北西北部的丹江口在1973年建成了一个库容可达290.5亿立方米的大坝。
固然是长江的收流,汉水和另一条也是长江收流的淮河一样,汗青上曾与长江、黄河并列,合称“江河淮汉”。那条发源于秦岭南麓的河流,河长1577千米,流域面积1959年前为17.43万平方千米,位居长江水系各流域之首。
“南有乔木,不成休思。汉有游女,不成求思。汉之广矣,不成泳思。江之永矣,不成方思。”从《诗经》中流出来的汉水,在中国汗青上有着堪称十分骄傲的汗青,它是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泉源。
闻论理学者吕思勉在《中国民族史》一书中写道:“夏为禹有全国之号,夏水亦即汉水下贱。”先秦时代,我们的祖先称做“夏”或“华夏”,是因为汉水而得名。
英国剑桥大学传授李约瑟博士所著《中国科技史》如许评述汉水:“汉水上游是古代世界的盛地,因为汉水发源于秦岭南麓,从那里有道路通往渭河流域、北面的关中地域和西南面的四川地域。因而在整个中国的汗青上,汉水流域是长江流域和上述几个地域之间的闻名通道,同时也是古老华夏文明的泉源地。”
秦朝消亡后,刘邦受封于汉江发源地的汉中,被封为“汉王”,在同一全国后又以“汉”为国号。汉朝成立起大一统的多民族国度,前后四百余年经济、文化等都获得了空前的开展,汉逐步成为中国主体民族的称呼,我们写的字称汉字,服拆为汉服。
袁凌查阅汗青材料发现,战国后期楚怀王为商人发布船运免税通行证,能够在汉江及其收流唐白河飞行,并上达十堰郧县和陕西旬阳的汉江上游。能够揣度,其时汉江中下流的贸易航运已经非常富贵。
汉水流域自古战事频繁,商贸交通忙碌,那里遗存有丰富的古道、古镇、古器物、古战场、古栈道、船埠以及摩崖碑刻等多种形态的汗青奇迹,那使得汉水流域成为中国中部地域不成漠视的古代文明地带。
袁凌坦陈,《汉水的出身》出书前,他曾有意在书的腰封上称汉水为我们的第三条母亲河,但后来没有对峙,怕被认为是挑战各人,“那离各人的常识太远了,有点像炒做,但各人想一想,几乎整个北方都在饮它的水,那么一条河有没有资格称为母亲河?并且,汗青上,它和我们民族关系那么深切,我们的民族和它同名,不管从汗青,仍是从现实,凭什么不克不及称它为母亲河呢?”
大地伦理视角笔录汉水的出身
3月26日下战书,在长沙的躲相知文化记忆馆的分享会上,其时还没看到书的我,骇怪于袁凌PPT上手绘的像蛛网一样的发作在汉水身上的“调水”“补水”图。在《汉水的出身》第一篇《稀缺的血液》中,袁凌在小题目为“摘血与补血”的章节里介绍了蜘蛛网一样的“调水”“补水”收集构成的始末。
“显而易见,在向北中国输血的同时,失血后的汉江靠本身已难以陆续承担培育那片平原的职责。为汉江输血势在必行,引江济汉成为现实的抉择。”引江济汉,指的是从长江荆州段引水到汉水兴隆大坝的下方。光引江济汉还不敷,引江补汉、引嘉济汉相继跟上。
“跟着引江济汉、引江补汉工程的相继施行,汉江和长江之间已经构成一个四边形的轮回,本来的干流和收流、上游和下流的关系变得模糊不清,水流也酿成汉中有江、最末又回于江。假设引嘉济汉施行,则会构成一个包罗长江、嘉陵江、汉江在内的更大轮回。加上南水北调中线、引汉济渭,汉水已经由一条传统意义上的河流酿成一幅水网,横跨工具南北。”
那个水网的构成,次要是因为南水北调。袁凌写汉水进京第一站、北京西郊大宁水库,“水面非分特别平静,似乎颠末了1260多公里的长途跋涉,它已经略为怠倦”。语句中透露出他对汉水的吝惜。
那是大地伦理视角下的汉水。好像袁凌其他非虚构做品间接以报酬写做对象一样,他也把汉水当做是和人一样的生命体。袁凌尽他所能地复原了汉水被争夺、被损害的全过程,也笔录了爱汉水的人们为削减对汉水的损害而所付出的勤奋。
河流,笔录着文明的走向,一条河流就是一部人类文明史。工业革命以来的两百多年,人类对河流的损害众多全球。好在,从美国科普做家蕾切尔·卡逊1962年出书的《沉寂的春天》起头,做家们加大了对包罗河流在内的情况庇护的发声,不至于使得更多的河流成为《沉寂的春天》中所说的“灭亡河流”。
《汉水的出身》之前,湖南做家、资深生态情况庇护工做者黄亮斌的《湘江向北》也是近几年呈现的为河流发声的非虚构做品。“我对江河的立场是感恩和礼赞,我写湘江就是为了显示河流对人类文明构建的普及意义。”黄亮斌谈他为什么写做《湘江向北》。
《汉水的出身》中,袁凌和黄亮斌不约而合,他在媒介中说,他为写那本书而走访的8年,“又再度熟悉了那条母亲河,体味到她清癯标致的品性和并世无双的出身,它的一部门偏枯逝往,另一部门却通向将来,预先培育着我们”。
若何让我们的河流更好地通向将来?做家们的书中没有谜底,但每个读者城市有本身的根究。
对谈
我不想停留在温情主义的关心上
潇湘晨报:《汉水的出身》看完后,让我很冲动的是,您把它当做一个生命体。我们良多人说某条河是他的母亲河,但也局限于嘴巴上说说,并没有实的把一条河当一个生命来对待。您可能是什么时候起头把汉水当做一条生命的?
袁凌:很难讲是从什么时候起头的。以往,我在摘访、做报导的时候,不论是对人仍是对天然中的一些遭到损害的事物,城市有一些感同身受。出格是涉及的生态环保方面的报导,我对生态环保仍是挺在意的。而汉江,从小在我心中它就不是做为一种资本在存在,对它最后是有一种感情的拜托,到后来觉得和它有一种感情的交换。好比说,从远方回老家,看到它就有一种不变感。我还有几次在外面有些事很难受,特意回往,在江边走一走,疗伤。出格是在西安那几年,有两次我都是坐几个小时大巴,翻越秦岭,到汉江边住两天,确实有一种疗愈的效果。如许,你跟它之间,就有感情的交换。当我有想要写那么一本书的时候,就觉得应该把它做为一个生命体来书写。它自己是一个生命,同时也是良多生命的聚集。
潇湘晨报:特殊是那本书的书名,一看就晓得您不是把它做为一个资本对待。
袁凌:2014年,我写汉水的阿谁长报导的时候,就有了如许的设法,阿谁长报导的题目是《汉水的祈求》。只要生命,它才会祈求,它是有血有肉,有痛苦悲伤、有此外感触感染的。那不只是一种拟人化,相比人更深一点,我说它有感触感染,不行是修辞,我是实的觉得它要承担、要付出,它会唤吸、会觉得。所以,那篇长报导的题目我就用的是《汉水的祈求》。到写书的时候,怕他人误会祈乞降宗教有关,就没用之前的题目,想了很久才想到用“出身”那个词替代,“出身”那个词略微安然平静一些,但仿佛也能够看出我是把汉水做为生命体来写的。假设只是把它做为一个能够操纵的资本,是不会写那么一本书,顶多只会写一篇赞誉汉水北调大工程的文章。
我对汉水的豪情,可能实的就是把它当母亲一样对待。我小时候生活在一个万物有灵的情况里,我们小时候会给树喂饭。好比说家门口的梨树,它上面有些小眼,到了过年的时候,我们本身食饱了,就给它喂点饭,喂到那些小眼里。我小时候身体不大好,拜了个很大的石头做干爹,每年也城市给阿谁石头喂饭。想起那些,我印象很深的,不是给它们烧纸、祭奠什么的,而是给它们喂饭、酾酒,实的似乎它们是可以食饭、可以饮酒的生命一样。
此次过年回往,让我很骇怪的是,三十晚上食完团年饭,我哥突然跟我说,走,咱们往拜拜那棵树——我们那里山上有棵很大的树,不晓得几年了,有几百年了吧。到快十二点钟,我们提着香烛、纸钱就往了,看到树上搭了无数的红绸,已经有好几拨人在那里拜了,蜡烛点着,烛光摇曳,他们拜完了才腾出地来,我哥、我嫂子上往拜。我原来另有崇奉,对那个是有隐讳的,但是我又觉得它做为一个古老的生灵,那么大年纪了,我们对它有一种豪情,我尊重那种豪情,固然我没跪下往拜,但也做了个揖。
潇湘晨报:您刚刚提到假设不是把汉水当做生命,那就会写一篇赞誉的文章。如今有很多人觉得似乎只要赞誉才是爱。
袁凌:假设你不克不及既感触感染到它的愉悦,又感触感染到它的痛苦悲伤、哀思,感触感染到它的活力,或者不克不及像有些人那样分不清本身是对它爱仍是恨,就贫乏切肤之感。
潇湘晨报:假设没看《汉水的出身》,可能良多人不晓得汉水对我们国度如斯重要,能够说它是一条被浩瀚河流“沉没”的一条河流。
袁凌:汉水的近代式微了,而它以往的灿烂又离如今太久。中国是以政治为中心的,谁跟政治中心离得近,谁就显要,是不是?大运河离政治中心比力近,所以,各人晓得大运河;黄河,我们认为文明起源于中原地域,黄河流域也是很多政权的政治中心,所以称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别的,我们的教材,提到黄河长江,就说是母亲河。所以几代人下来,母亲河的记忆就被黄河长江笼盖了。假设生活在古代,天天学的是江河淮汉并称,汉水就是和黄河长江一样的母亲河。
别的,我发现一个很遗憾、也很残暴的事实是,有良多人晓得南水北调那件严重的工作,但很少有人晓得那个水的来历。我们只晓得有那么一个水利工程,但不晓得那个工程背后的工作,不晓得那个工程和良多生命有关,仅把它当做是水资本的调动,而不是河流的摆动、左右,更谈不上晓得背后的争夺。说得凶猛点,有点饮水不思源。
潇湘晨报:我重视到书中有人回忆说以前的汉水是清甜的,“清甜”那个词,不说它有没有夸饰,但我可以觉得到那小我对以前没被污染的汉水的爱。
袁凌:甜是一种味觉。像老家的食物一样,都有一种故乡之情。食物之外,一般很少有工具被描述是甜的。甜是一种很好的觉得、豪情,好比我们说甜甜的爱。
潇湘晨报:那本书看完,我觉得你是在全方位地问诊汉水,而不是单从某个方面切进。
袁凌:我想把它做为生命体来书写的话,必定不克不及单写某个方面,必需要把它的生命形态、境遇表达出来,那就是一种综合性的书写。那就需要我分差别的章节、每个章节对应差别的课题,最初把它的各方面的现状、面对的问题闪现出来。所以,不克不及是人文感念类、摘风类的表达,我觉得都不敷以实在地触及它的窘境,不是实在的关心。我不想停留在温情主义的关心上。
潇湘晨报:书中有写到渔民的一些窘境,并且篇幅不小。有人觉得时代开展的法例,一定有些事物要被裁减,没需要对那些必定被裁减的事物倾泻豪情。您怎么对待那种设法?
袁凌:我觉得我们不是在写阐明书,没有什么事物是需要或没必要要的。我写他,是因为他就在那里嘛。我写到他们,不表达说他们应该要如何,我也写到他们跟鱼之间的相生相克,他们曾把一条中华鲟都食掉了,他们自己对情况也是有所损害的,但那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门,他们本身也裹挟此中,力所不及。那我把他们实在地展现出来才是最重要的。出格长短虚构写做自己就有一种文学性。那文学不是修辞,而是对生命自己的一种关心。那些渔民、移民自己就是如许,做为写做者我们有义务把他们的境况写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对他们有必然的同情,固然我更同情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