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人生有命，命运不容否认

神明的大天然，对每小我都平等。不管贫富尊卑、上智下愚，都有灵魂，都有个性，都有人道。

但是每小我的身世、遭遇和先天的天分才气，却远不服等。有富贵的、有贫贱的，有天才、有低能，有美人、有丑八怪。凭什么呢？人各有“命”。“命”是全不讲理的。孔子曾慨叹：“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论语·雍也》）是命，就犟不外。所以只好认命。“不知命，无认为君子也。”（《论语·尧曰》）曾国藩顶讲现实，据说他不信天，信命。许多人辛勤一世，老是不自得，老来叹口气说：“服服命吧。”

我爸爸不信命，我家从不算命。我上大学二年级的暑假，特意到上海报考转学清华，准考证已领到，正预备转学测验，不意我大弟由肺结核忽转为急性脑膜炎，高烧七八天后，三更往世了。全家都起来了没再睡。正逢炎暑，天亮就进殓。我那天够严重的。我妈妈因我大姐是教徒，于是将进殓奉行的一套迷信端方，都拜托于我。有部门在大弟病中就办了。我逐个照办，曲到盖上棺材。凶事自有家人管，不到一天全办完了。

下战书，我浴后到后园纳凉，后园只要二姑妈和一个弟弟、两个妹妹（爸爸妈妈都在屋里没出来），忽听得墙外有个弹弦子的走过，那是苏州有名的算命瞎子“梆冈冈”。因为他弹的弦子是那个腔调，所以“梆冈冈”就成了他的名字。不记得是弟弟仍是七妹妹定见喊瞎子进来算个命，想借此安抚妈妈。二姑妈懂得如何算命，她常住我们家，晓得每小我的“八字”。她也附和了。我们就喊女佣开了后门把瞎子引进园来。

瞎子一手抱着弦子，由女佣拉着他的拐杖引进园来。他坐定后，问我们算啥。我们说“问病”。二姑妈报了大弟的“八字”。瞎子掐指一算，摇头说：“好不了，天克地冲。”我们思疑瞎子晓得我家有凶事，因为那天大门口搭着丧棚呢。其实，我家的前门、后门之间，有五亩地的间隔，瞎子无从晓得。可是我们必定瞎子是晓得的，所以一说就对。我们要考考他。我们的三姐两年前生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不到百日就夭折了。他的“八字”二姑妈也晓得。我们就请瞎子算那死孩子的命。瞎子掐指一算，怒发冲冠，爆发道：“你们家怎么回事，拿人家‘觅高兴’（苏州话，指开打趣）吗！那个孩子有命无数，早死了！”瞎子气得脸都青了。我和弟弟妹妹很抱愧，又请他算了爸爸、妈妈、弟弟和三姐的命——其他姐妹都是未出阁的蜜斯，不兴得算命。瞎子固然只略说几句，但都很准。他赚了好多钱，称心而往。我第一次常识了算命。我们把算命瞎子的话陈述了妈妈，妈妈听了也得到些安抚。那天恰是清华转学测验的第一天，我恰好错过。我一心要做清华本科生，末一个时机又错过了，也算是命吧。不外我只信“梆冈冈”会算，并非对每个算命的都信，并且既是射中必定，算不算都一样，没必要事先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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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钱锺书成婚前，钱家要我的“八字”。爸爸说：“畴前男女不了解，用两边‘八字’合婚。如今已经定亲，还问什么‘八字’？假设‘八字’不合，怎么办？”所以钱家不晓得我的“八字”。我公公《年谱》上，有我的“八字”，他本身也晓得不准确。我们成婚后离家出国之前，我公公交给我一份钱锺书的命书。我记得开头说：“父猪母鼠，妻小一岁，射中必定。”算命按例先要问几句早年的大事。猜想我公公诚恳，必然给套出了实话，所以我对那份命书全不信了。那份命书是算了末身的命，批得很详尽，每步运都有批语。可是短期内无由判定准禁绝。末一句我还记得：“六旬又八载，一往料不返。”批语是：“落日西下数已末。”

我后来才晓得那份命书称“铁板算命”。一个时辰有一百二非常钟，“铁板算命”把一个时辰分做几段算，所以特准。

我们由干校回北京后，“亡命”北师大那年，锺书大病送病院夺救，据那位算命先生说，那年就可能丧命。但锺书享年八十八岁，足足多了二十年，并且在他坎坷的一生中，运道更好，除了末后大病的几年。不知那位“铁板算命”的又怎么阐明。

“存亡有命”是老话。人生的穷通寿夭确是有命。用必然的体例算命，也是现实生活中各人晓得的事。西方人有句老话：“射中该受绞刑的人，绝不会淹死。”我国的人不单算命，还信相面，例如《麻衣相法》就是讲相面的法例。相信相面的，认为面相更能表达性格。吉普赛人看手纹，预言一生的命运。我翻译过西班牙的一本书，仆人公也信算命，可能是受摩尔人的影响。西方人只说“性格即命运”或“性格决定数运”。归正一般人都晓得人生有命，命运是不容否认的。

《扬 州 瘦 马 血 泪 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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