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时代的双刃剑：赌博让人家破人亡的现实

有人丢下债务和儿女跑路，有人被囚禁。收集，让本来就在社会时髦的赌博和高利贷催生出更强烈的毁坏力。

赌博便是社群文化。几乎家家都有扑克牌、麻将桌。本地人觉得，搞得家破人亡才是赌博，亲人伴侣聚会则是“小赌怡情”。图为广州一个公园，一些村民聚集赌博。

中国南方小镇80后小峰，扔了手机卡，格局化了手机，揣着家里给的五百元，坐上长途巴士，跑了。两个幼女扔给了父母。终年打骂的老婆，拾掇细软回娘家，要求离婚。成婚证书还押在贷款公司手里。

算上熟人借钱、银行债款、信誉卡套现和高利贷欠款，小峰的债务超越四十万。

小峰跑路的第二天早上，父亲暴跳着洗掉了店门口的喷漆：“****还钱，负债还钱，死全家”。不久前，贷款公司负责人“发哥”带著小弟上门，发出灭亡威胁，小峰母亲在冲动下撕破了对方的衣服。

在那个南方小镇，因赌博欠下巨债的事例不足为奇：有人丢下两百万高利贷跑路了；也有人在生意低落时和伴侣一路赌博，欠下几十万高利贷，受不了讨帐人施加的精神压力，开煤气他杀了。在中国广阔乡镇，同样脚本、差别仆人公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随著收集普及，本来就流行的赌博和高利贷晋级为触角更长、门槛更低的赌博网站和收集借贷，以更猛烈的毁坏力拉扯着中国小镇的生活。

一路赌博，是亲友老友相处的体例

假设老诚恳实工做做一个电气工，小峰挣钱仍是很多的 。他开了一家电器、空调配修店，生活劳累、平平以至无聊。比起跑长途运输或者在大城市安家、开工场、开豪车的同亲来说，小峰算不上有目共睹。但他十分讲“哥们儿义气”，经常和伴侣们聚餐饮酒、“小赌”，最初落得欠债累累，要靠父母生活。

人类学家刘绍华研究四川凉山少数民族社群长达十年 （《我的梁山兄弟：毒品、爱滋与活动青年》），发现吸毒是“梁山兄弟”们将好工具分享给亲朋邻里的一种社群文化。在那个南方小镇，赌博便是社群文化。几乎家家都有扑克牌、麻将桌。本地人觉得，搞得家破人亡才是赌博，亲人伴侣聚会则是“小赌怡情”。人们相信赌博平台是挣钱的时机，只要能自控，不利的不会是本身，说不定还能暴富。

展开全文

近几年时髦起上彀赌博平台，中文的介绍多是“收集娱乐”、“奖金”、“起头游戏”等类似表达，“赌场”相关的词被沉没此中。图为赌博网站页面。

十年前，六合彩流行，连住在县城北部山里的老奶奶都抱了母鸡赶集，用换来的一点现金买彩票。六合彩开彩的晚上，只能用万人空巷来描述小镇。人们聚在一路或通德律风，共享关于一夜暴富的躁动、兴奋和失看。本地银行一名工做人员透露，有一段时间，六合彩开彩的隔日，银行转账流呈现金会突增几百万甚至上万万。

小峰有个亲戚是全职主妇，近十年来每周不错过六合彩开彩，还托往香港的亲戚买六合彩杂志，试图进步中奖率。后来她更是本身做庄，在亲朋邻里间开地下六合彩，从下注到开奖都通过德律风完成。

继六合彩流行后，一些博彩机被移进通俗村民家，轮盘、山君机……念中学的男孩们不肯上晚自习，到山头为推平山腰搭帐篷的暂时赌场把守，每人每晚能赚200元。

小峰母亲每次从大城市回家投亲，邻里晓得了， 两三人一路来打麻将、扑克，不把她口袋里的现金全数“掏”出来不散场。小峰的兄弟大学结业后甘愿在大城市打工也不回老家开公司，就是因为老婆以“离婚”威胁，不肯小家庭被挈进“小赌怡情”的泥潭：“过年回家和高中同窗打牌一晚上就输几千块，谁受得了！”

近几年，镇上更是时髦起上彀赌博。那些收集赌博平台的中文的介绍多是“收集娱乐”、“奖金”、“起头游戏”等类似表达，“赌场”相关的词被沉没此中。通俗人很难区分它和一般的游戏网站的区别。而欢送奖金动辄上万，看上往比收集游戏点数更易挣取，似乎是飞来横财。

“好工具要分享”，小峰的亲戚K说。拉伴侣进微信、QQ群里一路赌博，是亲友老友相处的体例。归正也没人管，“办事器放在香港、澳门、外国，国内的代办署理人多得不得了，哪里管得过来？”K是90后，在政府部分有一份后勤工做，月薪一千多元。他不愿透露赌博软件或网站的名字，“太多了，跟人的名字一样多。” K在三年内买了三辆轿车，还辞掉了工做，他声称是玩收集游戏赢了几十万 。

赌博是件如斯通俗的事，以致于债主逼上门时，小峰还在揣摩往赌博网站打个“翻身仗”。那时债主在小峰家客厅讨帐，小峰在楼上卧室里，一边给逼得紧的债主们发短信，声称父母在想办法，一边在手机上看了看伴侣选举的“不时彩”。据说那种收集彩票，几小我合起来就能够本身做庄，每隔非常钟开一次盘，赔率几十倍的都有，赢了立即到账。

小峰心想，那是独一来快钱的办法。纷歧会儿，他的债务变得更多了。

广州一条村内，有良多差别的借贷告白。

现金贷“像传销一样”

因赌博负债的人，通过“戒赌吧”之类的论坛、微信群、QQ群联络起来， 参议、分享应对逼债的办法。收集贷款公司看到商机，间接把贷款告白发到微信群：“云付-刷卡实时到账0.32%，分润秒结。上万创业人在利用的……”收集贷款抉择多，关键卖点是“立即提现”，少到几百元也放款。当然，信誉要求越低的公司，周期越短，利钱越高，有的利钱高达36%。

欠款人互助微信群的规模每周都在增长，成员来自天南地北——从东北到东莞。很多人透露本身工做不不变、收进微薄，几万人民币已经是天文数字。他们共享如许几个看点和体味：一，归正已经上了黑名单，多借钱多花，；二，归正中介公司包拆告贷人的信誉时，德律风号码等都是中介公司的，不消理；三，只要还有贷款公司能够借，即可以拆东墙补西墙；四，赌博也好、做生意也好，一旦胜利便咸鱼翻身，以往的欠债一笔还清，过程痛苦在所不免。在欠缺诚信根底和诚信教导的中国，一些欠款人以至认为能够逃之夭夭。

截至2017岁暮，中国网贷业汗青累计成交量打破6万亿元，单月成交量均在2000亿元以上。在手机上彀时代，大中城市以收集贷款为主、小城镇和乡间以线下贷款为主的分野被突破了。手机上可操做的社交软件、贷款App、以及贷款中介的流行，使立即到账的现金贷款无处不在、触手可及。一些欠款人声称现金贷“像传销一样”。至于称心了购物、赌博等欲看之后的后果，就顾不上了。

加进负债人互助微信群的另一种人，是依靠拉人赌博或贷款为生的中间人。他们猎捕的对象起首是身边的熟人。好比发哥运营的“贷款公司”，在西方社会被称为loan shark（贷款鲨鱼）。

在大海里，鲨鱼见血就紧盯不放；现实生活中，中介代办署理起首放了身边亲朋、邻里、老乡的血给鲨鱼盯上。发哥一再强调，小峰找到他们，是小峰的“发小”帮手，颠末了“几手中介”。

来自中国中部小镇、现居西南地域的70后卫军，在拆修行业干了几年活后，贷款买了辆福特小轿车，零零星散地当司机跑活。

2017年炎天，卫军和在澳门打工“发家”的老乡联络上，便往澳门“看伴侣”、“玩”。手里的钱在赌场花完了，伴同的老乡说帮他借，“打了个德律风，带到赌场门口，我也不晓得他们熟悉，过后才意识到他是干那一行的啊。”

卫军说赌场门口四处是“那种”公司，“大陆的人良多，十几个年轻人背著包在赌场门口，跟著你进往，问你钱花完了要不要借钱。”

卫军由老乡带到葡京酒店二楼一间“高朋室”，在一张写好的借条上签字，手持身份证给对方摄影。其时有人拿了身份证出往，“估量是验实伪”。立即卫军收到五万港币现金，两小我贴身跟著他“杀回”赌场。只要卫军一赢，就交百分之一给他们，输了本身负责，不消为那五万港币付额外利钱。

最初，卫军可能交了一万多现金给贷款公司，又把手里剩下的几千块还给贷款公司。他不想赌了，也没想要还钱，他想回家。那时，贴身跟著卫军的两小我，把他带到了一间出租屋，二楼，铁门。

卫军那才大白，本身被囚禁了。

赌客正在赌场

囚禁：他们说把人偷渡到越南做工，曲到还清债

“我进往的时候，里面还关着其他两小我，此中一小我，已经是第二仍是三次被关在那里了。”卫军回忆道。贷款公司老板租了三间房，据称日租金共1800港币。

“他们（一般）不打人，就是关着，两小我不离身，把守五六个，外面还有公司的人，让用德律风喊你家里筹钱，一天不还，一天的房租伙食就算到你头上。”

卫军不想还钱，也不想让家里晓得，家里也没钱。他不吭声。把守给他看逃债者被打得吐血的视频，还说其实不可，就把人偷渡到越南做工，曲到还清债务为行。卫军缄默，妄想躲过一劫。

第二天，老婆不断给他打德律风，把守夺过德律风，家人得知，四处告贷。

出租屋里窗帘严实，看不到外面，不外两个把守长时间贴身跟著，总有懒惰的时候。卫军趁把守不重视，静静用微信给家人发定位。他偷偷拍了窗帘缝外面的墙壁，至少能够看到颜色，又拍了送来的快餐盒上的名字，发给姐姐。

姐姐N向澳门警方德律风报案。差人到了出租屋四周，声称找不到人。差人对姐姐的说法，一是可妙手机定位不准确，二是出租屋是私宅，他们不克不及闯进私宅查询拜访。

那时，两个贴身把守起头把卫军当做球推来推往“玩”。过了第二个晚上，卫军其实受不了，说本身卡上还有两万元存款，此时家里也筹够了钱，一共交给贷款公司五万五千元，五万是欠条上的告贷，五千是卫军那两天的“食宿费”。贷款公司立即喊了辆出租车，把卫军送到珠海拱北口岸。

晚上十一点半，卫军抵达口岸，刷了港澳通行证，按了指纹，却无法通关。一位密斯把他带到一间小屋。十二点海关下班后，两位须眉把他带走，不说话，不阐明启事。卫军惧怕到了顶点。到了差人局，他才晓得姐姐报案后，澳门博彩功案查询拜访处介进查询拜访，他收到“通传令”要共同警方查询拜访。

“所有的问题都问了，就是不问我被关在哪里，让我到赌场现场指认，赌场门口都是他们（贷款公司）的人，都认得出来，我怕抨击，哪里敢指认啊……”卫军恨不得立即分开澳门。“我找到一个没有贷款公司的人的处所，说，就在那里。差人往调录像，酒店司理说摄像头坏了，没有录像……他们就带我回司法警局写笔录，说不晓得嫌疑人的长相，以后有线索陆续查询拜访”。

但卫军心里有迷惘：“我其时把快餐店的名字都偷偷拍给姐姐给差人了，他们为什么不往快餐店往查谁订的快餐，一查不就找到我了吗？”

在欠缺社会防护网的处境下，小峰也好、卫军也好，越是身处社会底层，越是步步陷阱，在物量欲看和社群气氛的助推下，走进赌场及贷款鲨鱼们张开的血腥大口。

2017年11月，卫军又往了澳门，又做了同样数额的“贷款”进赌场，又被关押到出租屋。他把地址包罗楼层透露给姐姐乞助。N报警后，差人照旧没有找到卫军，把守者立即转移了关押地点。最初仍是家人掏钱把他赎了出来。

人们相信赌博平台是挣钱的时机，只要能自控，不利的不会是本身，说不定还能暴富。 图为深圳一条城中村，晚上有村民玩扑克。

“你跑到哪里往！我们也能把人挠回来，生坑！”

南方小镇的居民，地缘、血缘关系密切，当地贷款公司和放贷人心知肚明，当事人大大都无力还款，将还款对象默认为借债人的家人。归正处所小，跑得了僧人跑不了庙。

给小峰放贷的发哥，贷款公司总部开在市里，县城也有分公司，都是合法注册。“ 我们是做正规生意的，没职业、不成靠的人不借。”放贷前，发哥带人往了小峰家，查看他——现实上是他父母的资产，房子、农田、山林、店展、车……核实无误后，带著小弟和现金到小峰家，拿走电气店营业执照和成婚证做抵押，让小峰按手印、打欠条、拿著身份证拍照。

“跑，看你跑到哪里往！我们在上海也能把人挠回来，生坑！”说到后来，发哥在德律风里根本上是喊。

“不还，债主有的是办法。如今软禁少了，事实犯法，但各类精神熬煎少不了。”时不时到家里和你一路食一路睡，三更扔个鞭炮，过年过节上门要债……最初，贷款公司将负债人告上法庭，身份证上“老赖”黑名单 。L和K对贷款公司逃债体例如数家珍。

80后L是小峰的同亲、校友，四、五年前放过债，一万的本金，利钱一天三百。“就一个小镇，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多的是。逃，一辈子没法做人，身份证也没法用。”L说。

和处所上注册的小额贷款公司差别，很多收集公司的逃债手段以骚扰欠债人的社会关系为主。

卫军在网上告贷时，贷款公司发送第三方查看通信录的受权确认码，他承受了，贷款公司获得了他三个月通信笔录，包罗家人和他的老板。

更大的代价在后面，卫军在负债人微信群里抱怨，“崔（催）收的如今弄得我工做的（都）丢，找我干活的老板被德律风骚扰得个个都躲著我，刚起头还诡计渐渐还，如今毛都没有”，“连我往看过一次病的医生都被打德律风……脸都丢尽了”。

另一名微信群成员晒出被催款的短信“……经屡次催收后仍拒不了债……我司现将调取近三至六个月的通话笔录，以联络亲人、伴侣、同事等相关人催促你履行还款义务……”。有人晒出贷款公司催款的短信截屏，贷款公司称“那个照片发给你亲人伴侣帮你筹款”。隐往大半截的照片中，能够看到坐著的裸露的腿部，至少能够确定下半身没穿衣服，隐私部位用一块纸板盖住。

回到小峰一家。德律风催债、上门讨帐次数多了，固然幸运对方可能只是“说说罢了”，但一想到那些“砍断腿”、“生坑”的话语，红色的喷漆和发狠的小弟，顾及经常零丁在家的母亲和小峰两个幼女，全家人不免提心吊胆。

不情愿搞得邻里皆知，小峰父亲施展家长权势巨子，要他回家，同时要小峰在大城市里生活的兄弟姐妹义务分管债务，父亲则本身担保向亲戚借现金：“否则他的下半辈子就毁了，不克不及做人，连出门坐车都困难……两个孩子那么小，怎么办！”

小峰的嫂子饮一口啤酒，不情愿为小峰的行为买单：“怎么包管下一次（小峰）不会捅出更大的漏子要我们填？”

小峰不说话，父亲出头具名协调：必然从严管教，让他改正来……先把高利贷还了，剩下的他本身渐渐还清。

“以后我们家里任何人，不准沾赌，哪怕是过年过节的娱乐！”小峰父亲信誓旦旦地说。在小峰“跑路”之前，父亲也是“小赌怡情”的拥护者。“不玩牌，（亲戚伴侣碰头）干什么？（不玩）你一个伴侣都没有，”小峰父亲说。

（文中所有人物用化名，地点等可识别身份的细节颠末处置。）

文/极致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