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华·金克木·沈仲章 | 严晓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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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第四期《音乐研究》颁发了萧伯青(从方)的《忆刘天华先生补》,文中说:
一九三五年六月,在刘先生逝世三周年纪念日,由刘先生的学生们在协和礼堂开了一个刘天华先生遗做吹奏会。会的节目阐明书仍是由沈仲章同窗往找金克木先生译成英文的。
那段文字,比来出书的《读书·读人·读物:金克木纪年录》(做家出书社,2022年6月,第70页)、《寡星何历历:沈仲章和他的伴侣们》(中华书局,2022年10月,第97页)都引用了。《纪年录》将“萧伯青”写成了“萧伯清”,是通俗笔误;《伴侣们》提到萧伯青、刘北茂都回忆沈仲章参与了此次纪念表演,刘北茂更详细,说他二胡独奏《良夜》,但做者“依稀记得父亲说过,在一场刘天华纪念音乐会上,他吹奏的曲目是《病中吟》或者《悲歌》,故揣度早年还有其他规模的纪念会。我欲觅觅文献佐证,还看博览者留意并赐教”。
刘天华往世于一九三二年六月八日,所以萧伯青记得那场吹奏会是在六月“逝世三周年纪念日”。不外,借助现在较为兴旺的学术资本,不难检索到准确日期是那年的蒲月二十五日,《华北日报》当日有新闻《刘天华遗做奏演会 今晚九时在协和礼堂举行》。次日,《华北日报》又刊发详尽的跟踪报导《名音乐家齐集协和 吹奏刘天华遗做》,内云:
音乐家蒋风之、韩权华等十六报酬悲悼其先师刘天华,特邀集平津同窗,于昨晚九时,在协和礼堂举“先师刘天华先生遗做吹奏会”,到三百馀人,西人参与者甚多,八时许座位已满。
开幕时,由女子文理学院音乐主任杨仲子致词称:刘先生逝世,距今已三年,在逝世一年后,即有筹备悲悼吹奏会之举,末以时局关系及各人散处各地,聚会不容易,均未克如愿。本年刘先生逝世三周年纪念,且比来将移葬西山,故趁此时机举行,至此次奏演会,完全为其门门生倡议,本人与刘先生为友好,而参与吹奏者以预备忙碌,故推本人陈述云。杨陈述毕,即由刘夫人殷尚实密斯致词。夫人因感伤过甚,抽泣不成声,仅云承诸位光临,深称谢意云。
吹奏起头,各演员均着白绸长衫,静穆凄绝,盖以示悲悼也。
其下逐个介绍当晚曲目及其吹奏者,到上半场最初是《良夜》,“由沈仲章二胡独奏……奏者手法娴熟,更为罕见”。最初,“十一时奏演完毕,参与演员合摄一电,以资纪念”。那能佐证刘北茂的记忆。
从杨仲子的致词看,那应该是第一次举办刘天华的纪念吹奏会。林友仁、刘立新《沈仲章生平纪略》说:“沈先生为那场音乐会精心编写了阐明书,并吹奏了他最有心得的刘天华的二胡曲。从此,他不再吹奏二胡了。”假使失实,那么早年沈仲章为纪念刘天华登台吹奏二胡,大约仅此一回。民国期间,还有一场以纪念刘天华为主题的音乐会,那是一九四二年三月十五日,国立音乐院在重庆上清寺播送大厦举办的“纪念刘师天华逝世十周年国乐吹奏会”,陈振铎、曹安和等都参与了,而那时候,沈仲章正因居延汉简图册造版一事滞留上海,也不成能往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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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九年蒲月,偕同友人樊愉游江阴,与联络多时的陈君介甫碰头。刚进席,陈君突然递来旧纸一张,是八十多年前的“先师刘天华先生遗做吹奏会”节目单,说是送给我的,当下称谢愧领。那回因为读《纪年录》与《伴侣们》,特意取出,发现它公然就是萧伯青提到的那次吹奏会的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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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师刘天华先生遗做吹奏会”节目单
节目单为折页,封面用粗黑框,印有刘天华的照片与墨书签名,其下为三行横字:
先师刘天华先生遗做吹奏会
日期:民国二十四年蒲月二十五日下战书九时
地点:协和大礼堂 票价:前排二元/后排一元
封底是封面的英文翻译,无疑就是金克木先生的手笔。“先师刘天华先生遗做吹奏会”译成五行:
CONCERT
OF
LIU TIEN HWA’S POSTHUMOUS WORKS
ORGANIZED BY HIS PUPILS
IN MEMORY OF PROF. LIU
即“刘天华遗做音乐会/其门门生为纪念刘传授而筹备”。
折页展开后,“次序单”的中英文版一右一左。表演分第一、第二部(即上下场),中场歇息,依次列出序号、曲名、乐别、做曲年份和吹奏者。次要曲目及吹奏者是:
《混江龙》,周宜、曹安和、杨筱莲、潘君方、陶筠;《病中吟》,刘北茂;《闲居吟》,陶筠;《月夜》,崇高仁;《歌舞引》,韩权华;《苦闷之讴》,邵增昕;《悲歌》,程墨溪;《良夜》,沈仲章(以上第一部);《改进操》,曹安和;《空山鸟语》,李光涛;《光亮行》,蒋风之;《虚籁》,杨筱莲;《独弦操》,蒋风之;《烛影摇红》,陈振铎;《变体新水令丝竹合奏》,陶筠、曹安和、李光洁、韩权华、潘君方、齐缀、蒋风之、邵增昕、李光涛、高光仁(以上第二部)。
比照英文翻译,能够发现一些有意思的细节:其一,《良夜》,金克木并没有像其他曲目一样,按字面译成“A Good Night”或“A Beautiful Night”,而是译成“New Year’s Eve”(元旦),他无疑晓得《良夜》最早的标题问题是《除夜小唱》。其二,《虚籁》一曲,单看标题问题,未必能准确理解做者的本意,但既然“别名《今夕》或《长夜吟》;是某一个夜晚万籁俱寂有动于心中时的收获”(沈仲章《先师刘天华先生遗做简说》),那么译成“Nocturnal Whisperings”(夜间细语)就很适宜;其三,曲目中有两个丝竹合奏,“丝竹合奏”翻得简明些不大随便,前者金克木用的是“quintette”(五重奏),后者十小我,用的是“orchestra”(管弦乐队),可算是尽量贴切了。
此外,金克木的译文还能够不测地成为校勘根据。参与《变体新水令》吹奏的有一位“高光仁”,但“出席吹奏会全体名单”里并没有此人,那么,到底是名单有遗漏,仍是崇高仁的误植?从译文来看,那两小我的英译都是“Kao Shang Jen”,“光”是错字无疑。
节目单另一面展开后,是一整开的《先师刘天华先生遗做简说》,做者签名“门人沈仲章谨撰”,是一份详尽而富有个性的曲目讲解,约两千字。
江阴市博物馆还躲有此次表演的石印海报,上半部门的文字与节目单封面根本不异(小有详略),中英文比照;下半部门为“吹奏会节目”,仅列曲目与吹奏者,《混江龙》少陶筠,《新水令》少齐缀,崇高仁的名字也是对的。
“先师刘天华先生遗做吹奏会”海报(复造件),江阴市博物馆展出3
从一九三四年起,金克木进进他自称的“译匠期间”,沈仲章先生不为己谋,将心血融进别人的事业之中,都是我极尊崇的前辈学人。那份旧节目单保留了他们的早期文字,而竟不测回我,陈君厚意可感。同时我也意识到,节目单做为一个易损耗的适用品,保留文献与史料,那是一个典型之例。文艺表演的节目单,是近代以来城市公共场域构成后的产品,早期的多则几百份,少则几十份,以至有屈指可数者,越数十年,往往十不存一。一九三五年的刘天华遗做吹奏会“到三百馀人”,那么那份节目单就是三百多分之一,相信不会是孤品。但对汗青有温情、对前辈存敬意的后代,也足够爱护保重它了。
有时候,节目单还会供给一些“附加”的不测史料。那里无妨生发开往,再举两个近期所得、所见的例子。
前些日子,在网上买到一张话剧《蔡文姬》初演时的节目单,是素所敬重的音乐学家黄翔鹏先生的旧物,封面有钢笔签名“黄翔朋”(“朋”是“鹏”的古字),下有小字四行,也是黄先生的字迹:
一九五九年六月六日。是日郭老亦偕其子女莅临剧场。
此处之“郭老”,无疑是指《蔡文姬》的做者郭沫若。翻检新出的《郭沫若年谱长编》(中国社会科学出书社,2017年10月),是日无记。那寥寥数字,正可补《郭谱》之缺。
近日又在网上看到《北方昆曲剧院庆祝成立晚会》(1957年,北京)的节目单,不知其名的原仆人在里面写了一段话:
六月念三日表演于人民剧场。是日陈毅、康生、夏衍亦同往看剧,演毕并上台与演员握手。
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二日北方昆曲剧院成立,在其时的戏曲界是一件大事,《人民日报》给了必然的篇幅。从二十三日新闻《戏曲界的一件大事》中可知,陈毅、康生都参与了成立大会。二十五日,又以《梅兰芳、韩世昌、白云生初次协做表演〈牡丹亭〉》为题,报导了二十三日的此次晚会,“表演完毕之后,前来看戏的陈毅、康生、钱俊瑞都到后台向三位艺术家和全体演员请安”。节目单上的那段话,能够为之佐证,只是夏衍在场未见于报导。
陈毅、康生、夏衍三人中,已有《陈毅年谱》(人民出书社,1995年12月),但一九五七年六月十七至二十六日之间有八天从缺。如有人补《陈毅年谱》,或为康、夏做史料纪年,此数语可供摘撷,亦可做为察看线索。
那么说,并非侈谈那两条素材有多么重要。事实上,在郭、陈、康、夏的丰富以至复杂的一生中,那两次看剧可称微不敷道。出格是陈毅做为政治人物,官方年谱的明暗深浅,自有别于别人的原则,未能一概而论。但另一方面,重要汗青人物的年谱出格是年谱长编(那里不消它“初稿”的原始意义),总仍是以网罗齐全为目标。那些零散的记载,当然应该纳进史料搜集的范畴。亲临现场的看剧者在节目单上记下的见闻,若论体裁,略似题跋,若论性量,则近乎日志了——只不外它既非写在日志本上,也不是每日有记。近代以来史料的丰富性,不只表现在留存数量上,也表现在它的多种载体上,于斯可见。
壬寅安然夜动笔,癸卯正月初十改毕。
是日恰为刘天华冥诞
做者:严晓星
编纂: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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