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饭”的“炫”是啥意思？竟然和造鞋有关
如许，方言找到了古代的文献根据；
而古代文献上的用例，
也在今天的方言里
找到了活生生的证据。
严修鸿 ·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传授
格致论道 · 湾区第21期 | 2023年1月6日 广州
各人好！我喊严修鸿，专门研究汉语方言，来自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我的家乡在福建的西部，靠近广东和江西。从小我就晓得，方言在各个村庄之间都有点纷歧样。
到了县城后更纷歧样了。我在福州读大学，到了省城的时候，那完全就像到了外国，一句话都听不懂。我那时候就对方言有天然的兴致，自觉地进修一些福州话，进修一些闽南话。
1991年，从研究生阶段起头，我跟着我的导师李如龙先生起头研究汉语方言，到各个处所往做语言的笔录。熟悉目生的发音人，获得他们的相信。带上我们的词表、字表，停止一天、两天、五天、两个礼拜，以至长达几个月的记载。
记载好那些方言之后，我回来能够操纵传统的文献、字书对那些方言的汗青做一些梳理，对词语的泉源停止探究。今天我就跟各人分享一些词语的故事。
会读不会写的方言，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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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人对某个词语喊什么都很感兴致。输进“为什么喊”，在百度上查有上亿条。以至有人更进一步问“本字是什么”，也有上万万个网页和那个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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藨，即“覆盆子”
在十几年以前，在福建的周宁论坛有一位网友发帖说：“乡亲们，我晓得野生的‘po’，那种小时候食的野生草莓喊什么了！”有一个字“藨”，普袍切，它读为pāo。那个字对不合错误呢？对！它的语音对，字形对，意义也契合。
同源的词在汉语方言里发音差别
但是，要找到对应的字，有时候没那么随便。我们晓得，南方方言有良多看起来很类似的说法，但是我们不晓得详细是对应什么字。好比“站立”“累”那两个义项对应的方言。
那些南方的方言，因为欠缺一个间接的、持久的书写传统，良多字需要考证。我们先看一些比力简单的情状。
蝙蝠在长江的中下流的良多处所写成“盐老鼠”，以至有些处所煞有介事地写上“偷盐老鼠”，还编一些传说，说那些蝙蝠是从小偷盐，长大以后就酿成了什么偷盐老鼠。是如许吗？又有人说它从岩洞里面飞出来，莫非是岩洞里面的“岩老鼠”吗？
但其实蝙蝠怎么会食盐？你冤枉它了！有良多生物学家看察过，蝙蝠食虫豸、生果，却不会食盐。那为什么要喊盐老鼠呢？
我们参照更多的文献晓得，那应该是屋檐的“檐”，因为蝙蝠确实经常出没在老房子的屋檐底下，在那里做窝。盐巴的“盐”和屋檐的“檐”同音，可能老苍生久而久之忘记了，就写成“盐”，而且编了一个故事说它偷盐。那里屋檐的“檐”就是本字，写成盐巴的“盐”是同音字，以至是写错了。
还有梅县、惠州那一带的客家话里，大人责备小孩不认实读书，就会说：“读书捉豹虎，上山掌牛牯”。捉豹虎？豹虎一查是豹子，那小孩怎么可以挠豹子呢？那说法太荒唐了。
进一步领会后发现，本来那句话的“豹虎”不是山上的豹虎，是家里常见的一种小小的、会跳的蜘蛛，喊做跳蛛，或者喊蟢子，也有喊做蝇虎的。可是，就算晓得其实是蝇虎，我们也猜疑了好多年，不读书和蝇虎有什么关系呀？
《虫天志》（明 沈弘正）记载：斗鸡、斗鹅、斗鸭、斗鹧鸪、斗刺蝟、斗蟋蟀、斗蝇虎、斗鱼等
后来我看了更多的书，领会了更多的文献，晓得汗青上我们是有挠蝇虎来斗殴的那种传统的，就像挠蟋蟀斗虫子那样。今天在菲律宾还有那个斗蝇虎的角逐。
所以客家话里“捉豹虎不读书”，就是说小孩子挠那些工具贪玩，浪费了时间。如今我们大白了吧。
再举一个例子。凶猛的人、有本领的人，北方喊做“大腕”，南方喊“大咖”，那个“咖”怎么来的？一领会，本来是来自台湾的一个新词。
那“咖”是什么意思？今天潮汕人把脚就喊“咖”，大腿小腿都喊“咖”。那么“大咖”里的“咖”是脚吗？
不是脚，一查古书是进声，“脚”不会读为阴平的“咖”。那它是什么字？古代的文献《说文解字》记载了骹的读音是丘交切（qiāo），意思是小腿，骹在闽方言里的读音就类似“ka”。今天福州话把有钱、凶猛的人都喊做“大骹”。所以“咖”是那个“骹”字，而不是脚，“大咖”是如许来的。
因文化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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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适才那些例子中的引申和生活改变之外，有时候我们考证词语还要领会一些本地的文化禁忌。
今天在香港、澳门，还有广州都经常看到“吉屋出租”或者“吉房出租”。好好的房子就说有房子租就能够，为什么要说成吉房、吉屋呢？
因为出租的是空的房子，而广州话里空屋或者空房的“空”，和凶恶的“凶”同音了，如许心理上犯隐讳嘛。凶的反义词是什么？就是吉，所以说成吉房或者吉屋出租。
到东莞、广州增城那一带，耳朵都喊做耳吉，为什么？本来早期闽南话、客家话里面，耳朵喊耳空，到了粤语区，“空”跟“凶”又同音了，所以就喊耳吉，鼻子喊鼻吉。
在我们两广出格在客家话地域，蛋卷就喊春卷，鸡蛋就喊鸡春。为什么鸡蛋喊鸡春？喊鸡蛋欠好吗？一领会，本来早期潮汕话里，鸡蛋喊鸡卵，梅县话也喊鸡卵。可是在兴宁那一带，出格是五华，卵和参差不齐的“乱”完全同音了。
但是“乱”那个字欠好，社会大乱欠好，战乱欠好，心里纷乱欠好，家里纷乱也欠好，我们要整整洁齐，有次序才好。所以就用相反的含义喊“春”。在客家话里面，“春”就是伸展、伸展的意思。因而，原来应该喊鸡卵的鸡蛋，就改喊为鸡春，那是从客家话起头的，然后再传到粤语区。
广州不产麦子，但是广州有本身特殊的面食。有种面喊“竹升面”，很有筋道、很有嚼劲的。但是外埠人一看会觉得很希罕，那种面和“升”有什么关系？
它本来是竹杠面。因为做那种面的时候加了鸭蛋清，要用一个大的竹杠压在上面，用杠杆原理把面压得很巩固。为什么又喊它“竹升面”呢？本来在粤语里，竹杠的“杠“和下降的“降”同音，那种降下来的含义欠好，我们更期看步步高升嘛。为了讨一个好的意头，所以喊它竹升面。
从发音觅觅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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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两广、香港，在街上买鸡胗不喊鸡胗，它喊鸡肾。肾是腰子，胗是鸡的胃，那是两码事，是不是搞错了？但广东人说，我们历来都喊鸡肾。它是一个同音字吗？仍是它原来就是那个字呢？
我们从汉字的声符动身，能够找到一些谜底。汉字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形声字，良多形声字的声符其实有含义的。
你看，从“青”得声，有美妙的意思。好比美妙的情面，好日子喊好天，清洁的水我们喊“沧浪之水清兮”；从“可”得声，有大的意思，好比黄河，好比叶子很大的荷叶；从“枼”得声，有薄的意思，像蝴蝶那样，同党薄薄的。
那我们看肾脏的肾（腎）字，上面是一个读为臤（qiān）的字，臤是什么含义？东汉《说文解字》写得很清晰，“臤，坚也”，就是很坚韧、巩固的意思。那跟它相关的形声字“坚（堅），刚也”，“掔，固也”，还有紧（緊），缠得很巩固就喊紧。
所以，猪的腰子和鸡的胃，它们的配合特征是什么？是肉很巩固。通过生物剖解也晓得，猪腰子有良多纤维膜，很巩固。
在广东的兴宁，猪腰子喊猪石哩，在讲闽南话的东山岛、云霄那边喊猪石子。而在南京、苏州那一带，他们把鸡胗喊鸡石子。它们都配合指向臤肉，造字本义也就是硬肉的意思。
各人通过生活体味都晓得，鸡胗太硬了，所以会想办法怎么把它做软一点。那契合我们生活的认知以及生物学的剖解，还有造字的本义。广州人把鸡胗喊鸡肾，其实就是本字。
比来，良多人熟悉了一个热词喊炫饭，来自哪里？最早来自东北，说大口地食饭喊做炫饭。
前几年还有一个收集热词，说有一小我，妈妈拿广东四会砂糖橘给她食，她第二天把它食得精光，最初网上一晒，就喊做“炫迈砂糖橘”。
我们有一个本字群，有一位曾俊敏教师提出来，那个“炫”是什么意思？别的一位老传授喊史有为，他提出“炫”字会不会是“楦”字？就是木字旁一个鼓吹的宣，读xuàn。
“楦”是古代的一种造鞋工艺。鞋的模型是木头做的，“楦”就是要把鞋子撑开，那种撑开的动做引申为大口地食工具，以至比力粗暴地食工具。
浙江绍兴有“薄粥楦大肚，歉岁自受苦”的说法，日常平凡你食得肚子那么大，饥歉岁代就很辛勤，那里的“楦”是大口填进往的意思。所以夸耀的“炫”其实是同音字，而“楦”就是本字。
中国是一个诗歌大国，我们都背过良多唐诗。那首诗也是唐代的，是张打油写的，从此类似如许的诗喊打油诗。
那首打油诗还挺有意境的。你看，冬天来了，“江上一笼统，井上黑洞穴。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下了雪，白狗身上变肿了，肿了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看到湖南、广西、广东接壤处那些处所的方言和土话，实的是把很厚喊做“肿”。最早的研究人员写成同音字严重的“紧”，也喊jiě，身上肿了也喊jiě，哪一个更适宜？必定是肿起来的“肿”适宜。好比描述一小我脸皮很厚，就有打肿脸充胖子的说法。所以，打油诗就和江永那个处所把厚喊做“肿”联络起来了。
从“更上一层楼”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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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背过一首唐诗喊《登鹳雀楼》，里面有两句话，“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那个“更上”是什么意思？就是再上的意思，请你再登上一层楼吧。
1400年以前，王维有一首闻名的送别诗喊《送元二使安西》，提到两句话，“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更”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再的意思。
河源市东源县骆湖镇—客家话“再”
今天广东的东源县河源，还有连平那一带，有如许的句子，你明天□来了，那个打框的字，其时我们也不晓得是什么，你先听听看。
那个“请你□食一碗添”，和适才阿谁句子“劝君更尽一杯酒”是不是很像啊？那个例子其实不孤单，我们广东河源客家话有，梅县也有。
闽语建瓯“再”
再看闽北建瓯，“你再食一碗”怎么说？
粤西阳春“再”
在广东的阳江，不但有菜刀，连它的方言也很特殊，听听“你再食一碗”怎么说？
那个“□食一碗”和河源的“□食一碗”，跟我们适才说的“更尽一杯酒”是不是很像啊？
（歌词）今哪阿哥往当兵，吩咐阿妹两三声：更好的人家你别赴，更好的对象别应承
在粤西北的连州，有一个山歌，讲的是那小我要往当兵了，吩咐女孩子不要变心。
“更好个对象别应承”，就是再好的对象不要往容许人家。那里的更好，念àng好。那个意思长短常契合的，那些字的韵母都读àng，也没有问题，如今的关键是，它的声母为什么不是g？
赵元任给《云南方言查询拜访陈述》（1969年）所做《序》
云南的玉溪，那里不单单出红塔山，它的方言也很特殊。那是赵元任先生的一个陈述，他说那里的腭塞音，像ge、ke的声母都像是塞住了，他说有一天早上在陌头上听人家做买卖，他们似乎不断在“哦呕”，不断在咳嗽。
你想想看，如许发音的话，“可口可乐”会怎么发音呢？
瓜果梗更高，怎么发音呢？
所以Lady gaga会怎么念，就喊Lady a a 。“一窝狗”食“一锅藕”，在本地完全同音。那么，前面提到的例子中，早期的gàng酿成了今天的àng，是不是也能够理解呢？
那个是福建永定县的客家话，表达“越来越”的“越”用“紧”。梅县也是如许，越来越多喊gǐn来gǐn多，越来越好喊gǐn来gǐn hǒ，越抱越紧喊gǐn揽gǐn gǐn。可是永定县的客家话里，它们副词性的gǐn酿成了ǐn，越抱越紧酿成ǐn揽ǐn gǐn。最初的严重的“紧”没有改变，前面表达“越”的“紧”就酿成了ǐn，它的声母g酿成喉塞音了。所以我们适才说“更上一层楼”，更原来是gèng，酿成今天的èng。
我们查查古代的韵书《广韵》，看见的“见”，见母里面有一个“更”字，底下还有影响的“影”，假设根据今天的发音往查那个影母，那查不到àng那个字。
但是，假设我们成立了语音改变的概念的话，就晓得那些南方方言发作了gàng酿成àng如许喉塞音的改变。如斯一来，那个改变成立，法例就成立起来了。我们就能够说àng其实就是“更上一层楼”的“更”字。
如许，方言找到了古代的文献根据，而古代文献上的用例，也在今天的方言里面找到了活生生的证据，那就成立起一个立体的联络了。
充满乐趣的方言本字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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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方言本字考证也有路径，起首要有文献的证据，第二要语音契合。声母要契合，韵母要契合，腔调要契合，意义上也要契合，那四个方面需要加合在一路。假设不契合的话，那就是同音字。我举几个例子阐明一下。
在今天，潮汕地域有一种糯米做的糕点，喊做gī粿，写成机器的“机”就不晓得什么意思。本来它是一种中药材黄栀子，“栀“字潮汕话是念gī，你写成那个字各人就晓得，本来是栀子的栀，是黄栀子跟糯米粉做成的，其实喊栀粿。
别的还有个词是中午。写成中斗或者日斗，那个“斗”也无法理解。可是我们复原回往，它本来是日夜的“昼”字，“日斗“写成“日昼”就大白了。
像如许的例子，音和义都契合，一看起来就契合我们那种看文生义的阅读传统和用字传统。
别的，假设是意义契合，但是声音不契合，就喊训读字，那也不是我们书写时候所倡议的。
好比说，闽南、潮汕一带，味道很香喊pang，你写“香”能够吗？必定不成以。在广州话里，香念hoeng，客家话念hiong，那些处所写“香”没问题。可是潮州话的pang，声母没办法论证，本来它的本字是芳香的“芳”字。
在海南，把所有的思都喊想（tio），思惟就是想。其实我们复原回往，它应该读思，“思”才是本字。假设说成“想”，就是“思”的训读。所以我们语言考证最末是要做到什么？音和义都要契合。
我们汉字有两三千年的书写传统，有深挚的文献根底，同时汉语方言从南到北品种繁多。方言是我们豪情的依回，是我们思惟交换、传布常识的根底，也是我们文化多样性的根底。方言里面有良多词语的故事，良多有价值的对应值得我们往摸索。
我们期看各人从方言中找到词语考证的乐趣，谢谢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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