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好时节
人世好时节
小时候,没有电视和电玩,连片子也罕见有时机看,我的游戏,就是唐诗。
母亲不晓得从哪里找到一本破陈旧旧的《唐诗三百首》,教四岁半的我和一岁半的弟弟背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几?”是我生命里第一首诗。
我还不识字,母亲念一句,我就跟着念一句,像堆积木似的,把一首诗完全地堆砌在小脑袋瓜里。就是那二十个似懂非懂的字,敲开了一扇柳绿桃红的诗意之门。
我的母亲是护士,不断都是职业女性,那两三年,也是母亲很罕见的一段家庭主妇生活生计。我还清晰记得,背诗的时候,母亲在厨房里揉面,捏出一个个巧致的面娃娃,有豆沙馅的小兔包、芝麻馅的小鱼包,还有小鸟啦,花朵啦,形形色色的,放进蒸笼里往。就在我们背完一首五绝或七绝的时候,鼓膨膨的包子蒸好了。可以准确背出诗来,就能获得一个兔包或是鱼包的奖赏,热腾腾的包子捧在手里,却还看着别样的,恨不克不及多背几首诗。
食过晚饭,父母亲便牵着我和弟弟的手,出门漫步。我们把白日里背熟的诗,背给父亲听,“欲穷千里目”,砰,我把一粒石子踢得远远的,“更上一层楼”,逃上往踢得更远,愉快地,砰!
经常,碰见不了解的路人,因为两个用着响亮童音,好像歌吟的孩子背诗的声音而立足,听完之后,看见他们眼中的惊异和赞扬,我和弟弟似乎穿上了最华美的衣裳。
母亲再度工做之后,再没有人领着我们读诗,而我仍然爱诗。学校里的教师规定学生背诗,同窗们苦不胜言。他们所认为的“苦刑”,对我而言,却是那样快乐的事。
少女期间,我曾在其时还没拆除的“国际学舍”举办的书展中,买下本身第一本词选——《三李词选》,选的是李白、李后主和李清照。规定本身,天天必然要背一阕词。那三位诗人的词选,同一是感伤的情调,那使我变得多愁善感,耽溺于眼泪与自怜。
有个同窗全日里是高兴的,好像阳光下的银杏树,哗啦哗啦,一阵风过就闪着细碎的笑声。她很骇怪地重视到我的落落寡欢,于是,有一次我生日,她在卡片上抄了一首诗给我:
春有百花秋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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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记头,
即是人世好时节。
那里面的忧愁呢?逃悔呢?感伤呢?为什么既不驰念远往的伴侣,也不追想逝往的情事呢?为什么没丰年华老往的无法?为什么没有时不我予的慨叹?为什么那首诗读完了,竟然对生活有了好多喜悦的情感,让我不由得想要出门往,觉得一年四时的风花雪月,觉得活着是一种幸福。
从那时候我就意识到,诗词的世界何其宽广,绝不但是供给了多愁善感罢了。
我从没有什么座右铭,碰着困扰或懊恼的时候,也不求神问卜,我习惯翻阅诗。那些诗人从不惜惜,以他们的生命故事,给我们人生的启发。
一年四时,你喜好哪个季节?
王国维是春天的拥护者:“四时心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春天的动物从冰雪中挣扎着,冒出头来,期待温热的雨水,敏捷地抽芽生长,不外几个日夜,便蔓延出整片绿意。只要我们仍有强烈热闹投进的目标,焕发青春的狂情,便也能打破人生霜雪,回到年少时代,无所恐惧。
从古到今,人们运用各类办法,诡计留住青春,期看永久连结着春日的生气盎然。然而,更好的“回春术”,其实不假外求,只要我们心中的火种不熄,便能繁殖出一片草原。
司马光在初夏的客邸中,见到了金黄色的花:“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他被向日葵的对峙所冲动,将那花视为夏季的力量。柳絮与葵花的差别,就在于那里,柳絮随风飘荡,并没有固定的标的目的;向日葵却是不管太阳在哪里,它的脸孔城市转向那里,如斯固执。
人生走到夏日,估计都能觅觅到自我,发现值得往斗争的目标了。有了明白标的目的的人,就像是艳阳下的向日葵,能够尽情绽放。人们看见向日葵,也多能获得一种振奋的鼓励。
陶渊明的“摘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是一种如何的心绪呢?那不只是心绪,也是一种境域。秋天是收获的时刻,也是赏玩的季节,一方面收获本身的耕作,一方面还能赏识他人更高的成就,不张狂,不忌恨,恰是进修悠然的好时机。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是白居易邀请伴侣前来饮酒的诗。下雪之前的气温,酷冷澈骨,最为难熬,然而,诗人却在红泥小火炉上热着琼浆,邀请伴侣前来共饮,无限的温热与浪漫。哪怕是走到了生命的冬季,仍是不克不及舍弃享乐与伴侣,不克不及割舍所有生之欢愉。
那些诗词带给我们的,不但是多愁善感的情韵,更多时候还有心灵与伶俐的启发。我们必需有一首或是几首诗,要放进人生的行囊里,足以抗御那诡谲多变的人世。
我常想到童年时,背着诗,踢着石子,在黑夜里酣畅地奔驰。
让我们一边念一首诗,一边把挫折和懊恼踢开,还给本身一个柳绿桃红的好时节。
来源:《人世好时节》,《阅读时代》2023年第01期
做者:张曼娟
责编:马京京
编纂:邓汝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