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怀乡,为虎门立传:读卢锡铭《枕水听涛》
文/艾云
一、
许多时候,我和卢锡铭都以同窗相当。现实上我们并没有实正的同窗交集,只缘于20多年前一路参与广东省高级职称英语培训班,而且我和他是同桌。省出书编纂系统办班,白日工做,晚上补习。
课间歇息,我和他会闲聊。我们早已熟悉,他无论编《黄金时代》仍是《潇洒》杂志,我都是他相信的做者。此时的卢锡铭,合理盛年,是汉子的美妙韶华。他身段高挺,儒雅帅气。他诚恳笃厚,谦虚侠义。他天量萧肃,爽朗天然。我经常笑言他有潘安之貌,又有宋玉之才。他浅笑着摇头。
在广东文坛,卢锡铭当得上是谦谦君子。能担得起君子之风的人其实不多。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君子揖让忠信,进退可度。我想起荀子对君子的定义:宽而不僈、廉而不刿、辩而不争、察而不激、竖立而不堪、顽强而不暴、柔从而不流,恭敬隆重而言。那原则可能是高堂古士的遵守,但通俗日常生活里也有美德者的遵照。卢锡铭当是自觉不自觉操守了如许的原则,或者他在向那个目标勤奋。那君子风度应该是他秉资仁厚,又加上后来的习学训养。成全一个厚德载物之人,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蹴就。布景与展垫,在紫雾般时间的流逝中,在互相的悬念与端详中,卢锡铭的故土东莞虎门,那块奇异之壤,末于浮现面前。
那里的一切,谷芽的香气、银杏的叶脉、海水的波纹、飞翔的鸟群、安稳的炮台,都在刻进骨髓的记忆中,让一小我不能不拿起笔。末于,我见到了卢锡铭的最新散文集《枕水听涛》。
早于此书出书之前,我曾拜读过他在微信上发来的书稿。固然在手机上看那么一个大部头很费眼睛,但我却读得津津有味,一篇不拉地看完。看完以后,应该说让我从头熟悉了卢锡铭。他的文字炉火纯青,标致、讲究,每一处都字斟句酌,全无泛语。在他的书中,既有汗青钩沉对翔实史料的食透,又有叙事状人的生动天然,文笔灵敏而美丽,凝重又潇洒。我畴前只认为他是超卓的出书人、编纂家,只是偶尔遄飞逸兴写上几笔,没承想,他端的是气宇轩昂的散文各人。
卢锡铭著《枕水听涛》封面。
《枕水听涛》是对一个名闻遐迩之地的全景式描写,对虎门的史实沿革、风物民情、生态寡相都有摹状。全书经纬匀称,构架不变。我其时曾定见他将书名改为《虎门传》,岂不愈加清脆,也与全书文风贯穿。但他似乎嫌那个书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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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锡铭历来低调而平实。他谦说本身写不了太浩荡的工具,只是写出了对家乡的眷恋。他说,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他闷在家里,一笔笔、一章章写出了那部书稿。但即便他是悄悄地触摸,无疑亦是重重地叩问。他在娓娓道来中,无疑,写出了中国近代史的一个缩影,写出了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嬗变中活的标本。他在若无其事中为虎门立传。
我理解了他。本来是浓重的乡情,让他站在近处,不断走向那里。君子怀玉、怀德,也怀人、怀乡。卢锡铭在《枕水听涛》中以无比密意写着故土。那是珠江咽喉的冲要,改过石器以来有3500年汗青。人类早已在那温煦的处所伐木结庐、荡舟打鱼、踏滩摘贝、穿林猎兽。那是虎门。近代史上,它最闻名的印迹当是1839年6月林则徐的“虎门销烟”,以中国人的骨气和勇毅,敢向强悍外敌抗争。
后世的人们也会铭刻随后发作在虎门的酣战。英烈的血,飞溅到滩涂、海岸和炮台,风声将世代唱诵虎门的传奇。传奇的虎门,海之汪汪,河之泱泱,那褐色坚决的礁石如那里的汉子,那柔粉似雪的浪花如那里的女人。卢锡铭伏下身子,枕水听涛,珠江口似海又似河的水与涛教会了他最后的实理。
东莞虎门的抗英销烟纪念雕塑。
二、
一般来说,若是故土远远,论述者更随便变幻出一个生动的空间;太近了,或会跳宕不开而被滞住想象力。卢锡铭似乎很随便就征服了那种障碍,他写来自在捭阖,摹人状物,细腻立体,文笔纵意,淋漓尽致。生活中的他敦朴谨严,落笔时却是任意盎然。
怀乡者,莫不总在怀人。在那部书中,我发现卢锡铭写人是一绝,他贴着人物的唤吸与肌肤、血脉与筋络来写。他写个性、命运,连表面形象都描画得惟妙惟肖。那一个个走过来的虎门人,都以差别姿影立在记忆中的木棉树荫、临津渡口、松萝藤下、风雨长廊。
卢锡铭《枕水听涛》一书共分四辑。第一辑《故园水韵》、第二辑《乡里乡亲》是卢锡铭对念兹在兹故土故人的缠绵恋怀。第一辑着重描写了水畔海岛的风物民情,第二辑则打捞和本身发作联系关系的乡里乡亲的感情丝线。那里面都是对虎门的频频回看。
记忆,说吧。
《枕水听涛》一书的内页。
《横水撑渡人》那一篇留给我深入的印象。虎门位于珠江口东岸,是孤立洋和狮子洋配合托起的一块绿洲。河汊纵横的那里,昔日的交通东西便由人工撑船的摆渡人来掌握。
阿驼是个撑渡人。别人善心好,在渡口迎来送往。卢锡铭写了如许一个亲历的细节。一个疾风骤雨之夜,有同窗病了。闹腾腾中他们要送病人过河就医,往的路上底子不知阿驼能否还在。阿驼却早已等在那里,说看你们整出那么大动静,情知事急,故不断在等。
也应了好人有好报的古训。阿驼有一美妻阿娇。阿娇一根长辫,黑红的鹅蛋脸。阿娇在一次船翻中落水,阿驼将她救起。阿娇是感恩,也是实实觉得阿驼是可托末生之人。婚后生育四个孩子,夫妻俩想办法挖荷塘、卖早点,渐渐做了餐饮,日子越过越好。
卢锡铭温婉顺畅的笔下,摹状阿驼形象生动:“岁月雕琢出他古铜色的脸,咸水腌出来带红且有点泛黄的眼睛,眼神反常尖利憨厚。”
卢锡铭为通俗的阿驼抒发本身由衷的赞颂,他写道:“春的早晨,他用撑篙点破一河江水;秋天薄暮,他用撑篙拨动一河鬼火,扬起一江流星雨。阿驼的撑篙仿如一收彩笔,写着跳跃的诗,绘着飘动的画,谱着流淌的音符。”
他用诗般的语言,赞誉看似低微的底层公众,献给横水渡口的撑渡人。他看到美德那连绵不停的内在力量。美德即便遭遇无数次曲解和轰毁,日常生活和人的良知底线中,它照旧被遵守。在通俗人的身上,卢锡铭看到勤奋仁慈,那给他以做人的无形原则;而在智者那里,他则被翻开向上飞翔的逃慕之心。
《古屋飘溢笔墨香》一文,卢锡铭写十公,阿谁带给他孩童启蒙的人。十公住在青砖黛瓦的老屋,大宅中有兰圃、桃园和梅林。他清幽的书房里四处是书。十公懂中医、抚古琴、擅武术。像十公如许的汉子,实是男神级的存在了。恰是在那里,卢锡铭被震动,被丹青笔墨,被君子之姿所吸引所启发,十公那个儒雅超脱、文武双全的长者,成为卢锡铭人的勤奋标的目的,也留给他一个汉子的完美外型。
卢锡铭笔下的汉子如斯风姿蕴藉,他描摹的女人也是四时飘香。如《缠脚秀才娘》一文中的梅娘,《自梳草织女》中阿萍、阿莲等自梳女群体,还有《贝月花开幽香来》一篇中的锦香娘。
话说锦香娘,给会治妇女的乳痈,妇女治病却不收费用,被医者顶多送些土特产以表谢意。锦香娘除好手治病,仍是个侠骨柔肠之人。她爱仗义执言,对仗势欺人者勇于喊板,她博得村人赞誉。也许上苍要让她在现世履历另一番磨练,她45岁那年中风。但她闯过鬼门关,并未留下后遗症,活到93岁。冥冥中那个积德的好人得到上苍保护。卢锡铭恰是从那些好人身上,“敦促我好好做一个操行崇高的人”。
《安伯坟前三收烟》是卢锡铭一家与外姓人安伯相濡以沫的动人故事。安伯是个孤儿,旧时给人打长工不吝气力。主家为了掌握他,让他染上吸鸦片的陋习。后来安伯患上帕金森病,被主家一脚踢走。新中国成立后,卢锡铭父亲当过互助组组长,他同情并把安伯分到本身的互助组帮他戒鸦片,帮他生活。互助组闭幕,伶丁一身的安伯被卢父留在自家,孩子们都拿他当亲伯父看待。安伯待孩子们也好像己出。
卢锡铭写了一段难忘旧事,感恩安伯对本身的拯救之恩。三年经济困难期间,小小年纪的卢锡铭有七天未沾米粒,不知塞些什么野菜才牵强续命。幸亏,安伯早早刨荒地种了烟叶,收了烟叶出往换钱,换钱买来碎米和甘薯,那才救了一家人的命。卢家与安伯已经有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卢锡铭说,安伯在虎门不断跟着本身,在本身外出肄业时不断帮着赐顾帮衬妻儿。后来卢锡铭到省会广州工做,他想接安伯一道往,安伯说本身习惯了在虎门。安伯与卢家父母和弟弟一路生活,曲到过世。
在卢锡铭笔下,虎门那块奇壤上的憨厚仁慈给人以精神的滋养。在第一、第二辑中,卢锡铭将记忆中的冲动附于通俗人身上,那是安伯、虎叔、阿驼、阿莲、锦香娘、梅娘、疍家人等;在第三辑《蜃楼烟雨》中,卢锡铭将虎门下层干部敢为全国先的勇气和骨气赐与了深入而又带着浓重文学性的描述,又在第四辑《龙的嬗变》中,以浓墨重彩叙说着新时代虎门飞跃的故事。那些并非简单赞誉的文字,卢锡铭用很多篇幅写了烟雾覆盖、前景莫测特殊期间的往事,此中涉及他小我命运的痛穴;也写到了变革开放在下层的艰辛推进和勇猛担任。
变革开放中的虎门,摸着石头过河,在野蛮而有序的生长中,硬是把虎门创造成现在的国际商贸搜集的重镇。最早是招商引资、三来一补;然后是腾笼换鸟、优化智做,虎门那块地盘虎啸龙腾。做为虎门人的卢锡铭,他的记忆和抒写当然不克不及漠视那一段。《浪拍虎门千帆疾》一文中,卢锡铭刻叙了虎门最早“三来一补”的来历。在《满城尽是霓裳浪》一篇中,回看的是现在名望清脆、富贵的万国市场和富民商厦,殊不知筹备初期,要顶住几压力和挫折,才气做成一件功泽后世的功德……
逾越珠江口的虎门大桥。
三、
读完卢锡铭那部《枕水听涛》的散文集,深认为其具备君子怀乡的诚恳、蕴藉和重量。他不是一个想进非非、进进阴郁地带、带有前卫之姿的前锋派,他不断遵照现实主义创做手法,文风充满恒常不变的次序感,好像他的气量。那一切,却不掩他在散文范畴的特殊发现。他以论述的顺畅、时空切换的自若,抒写故乡的昨日和今天。他的语言有一种纯朴的讲究,清洗铅华却又时露娇姘,其实而跳宕,给人以层叠美感。
卢锡铭是个厚道的人,是个有内在力量的怀德之人。关于他,恰是家乡的地盘,那里曾经带来的家仇国恨,让一小我生长出带有棱角的骨头;却又威而不怒,热爱着民族和祖宗留下的瑰宝。
写做者大致归纳综合起来应该有两品种型:一种是过于艺术的美学逃求,尤喜对阴郁幽黯夜间复杂和求助紧急事物的切磋;另一种是在朗朗白天,坦荡而恬淡地怀抱伦理学遵守。那两者都有对人道及命运的涉及,缺一不成。只是写做者因小我气量、审美兴趣的差别而做着别离的抉择。但有一点能够确定,世界无论变得如何嘈杂,普世价值事实价值在抵触中让人目炫缭乱;但是,许多传统美德不该该、也不会被遗忘。
读着卢锡铭的文字,眼面前被水之氤氲所覆盖。不断走向大海,走向大海之畔。若是黄昏临近,远看星星点点的渔火,那是返航者温热的鸽窝;若是破晓解缆,水天空旷,鱼沉深底,珊瑚、水母、贝壳、玳瑁游于冰蓝晶莹世界。岛屿空阔,灞陵肃静,苍鹰指着深秋的谷仓,传递收获的消息。
卢锡铭爱着那里,爱那乡音、乡土和村夫。他写尽风烟的虎门和旖旎的虎门,在水的拥怀中。
岚雾中,因为枕水,因为听涛,我似乎看到别的两位高手对水的描画。
沈从文写水,写他的湘西之水。那水是眼波媚横,温存多情。浣纱的女子,折柳的女子,摇橹的女子,欸乃一声,便向翠微深处远往。
汪曾祺写水,写他的苏北之水。那水充满禅意,浅坑、大淖、泽园,都如青袍布掸子、物我两忘。超尘清浥的触摸,虚无而活色,不知青鸟可否推送秘约之盟。
卢锡铭也在写水,他的虎门之水,汪汪进海。海水晶体添加盐料,火焰哔哔啪啪在燃烧。岩浆沉淀、灰烟袅袅,存亡裂痕长出心跳、海棠、鸟雀和鼓声。人类诸多幸与不幸,在泥泞中展开与征服,海水沸腾。
枕着水听着涛,才晓得本身的来处与未竟。飞溅的浪花,记载着漫长的旅程。不是乡愁,而是全景式叙写本身心心念念的家乡风俗志与心灵史。伴着芭蕉、芦苇、咸草、黑松,叙说着波澜碾过的履痕。
(本文原题:《君子怀乡:读卢锡铭〈枕水听涛〉》,做者艾云,做家、评论家,现居广州,近做文集有《那曾见的新鲜眼眉与骨血》《我的痛苦配不上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