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实事隐”与“世间相”
甄士隐家正走向衰落之时,借居其隔邻葫芦庙里的穷儒贾雨村,在他鼎力撑持下,却开启了偶有曲折的飞黄腾达之路。但贾雨村为了小我的政治野心,利令智昏,在应天府从命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让恩公被拐之独女甄英莲落井下石,一生遭际“更应怜”。
后来,雨村因“贪酷之弊,且恃才侮上”,丢了大如州知府之职。但是,他又攀上钦点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如海为答谢训教之恩,打点礼品、川资,并写了荐书,让雨村高攀上贾家,雨村也酿成了贾家社会关系上的“隔邻”。
但在贾家宁荣二府式微之际,贾雨村也同样会雪上加霜,痛下杀手。甄士隐解注《好了歌》,脂砚斋对此中"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的批语是"宁荣既败之后”;对"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的批语是"雨村等一干新荣爆发之家",就是提醒雨村的功名利禄是怒放在贾府败亡的血泪之上的功责之花。
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看园,世人陪贾母坐船到了蓼汀花溆四周,看到破荷叶,黛玉说她最不喜好李义山的诗,只喜好他的“留得残荷听雨声”。开卷第一个女子逐个“有命无运,累及爹娘”的“甄英莲”其实是对诸芳命运所下的定语,莲即荷也,当贾府一败涂地之时,成为“残荷”的诸芳“更应怜”,但喧哗的“雨声”势头正盛,无情地敲打着破荷叶,让“残荷”落井下石。黛玉是雨村的学生,文本如斯描述,意在表示此“雨声”隐指雨村。
贾家既艺术再现曹家,又暗喻皇家。雨村能够认为是曹家盛世荣景时趋炎附势、曹家衰落将亡时倒戈一击的奸佞小人。同时,在红楼一梦中,雨村又是营谋已久,于清朝皇家末结之时,借机上位的一代奸雄,有点类似于实在汗青历程里的“窃国悍贼”袁世凯。
用“贾雨村言”敷演的“甄士隐”文本和脂批对此也有表示,如第一回写到雨村的边幅,“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曲鼻权腮”,脂批指出:“是莽、操遗容”。第三回,雨村拿着林如海的荐书,高攀贾政,贾政为其边幅言谈所惑,不识其实面目,尽量协助,脂批又指出,“雨村正在王莽谦和下士之时,虽政老亦为所惑。”无论是王莽仍是曹操,都是篡权夺位的奸雄象征。
第一回,雨村中秋之夜对月寓怀,标语一绝:“时逢三五便团聚,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世万姓仰头看。”,有如赵匡胤《咏初日》诗“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王者之气尽显。文本中,贾雨村寓怀所吟咏的是中秋之月而不是间接吟咏帝王之象征日,是做者在步步惊心的文字狱森林中,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瞒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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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脂砚斋对此诗做批,躲与露拿捏之间,也是万万难。先下“将发之机”、"奸大志事,不觉露出”之批语,之后立即灭火道:“那首诗非本心,不外欲出雨村,不能不有者。”士隐听了此诗,大喊:“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扬之兆已见,克日可得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脂砚斋又想透露一下,因而提醒道:“伏笔,做巨眼语。妙!”
雨村奸雄得志,但也好景不长。甄士隐解注《好了歌》中有一句“因嫌纱帽小,以致锁枷扛”,脂砚斋批道:“贾赦、雨村一干人”。实是“乱烘烘,你方唱罢我退场。”、“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别人做嫁衣裳。”贾雨村言其与宁荣同宗,乃出自东汉贾复,也表示富贵如烟都是“贾”,“盛衰本是回环”(戚蓼生序),周而“复”始。
因而,《红楼梦》堪称一部伟大而又深入的政治隐寓小说,因为天才的构想、特殊的手法,已经足以使其做为一部奇书,傲立于世界文学之林。但是,做为一部大百科全书式的巨著,它的丰富性绝不只行于此,假设“没必要追查其隐寓”,它又是一幅全景式描摹康熙雍乾期间世态情面、社会万象的人世浮世绘。
在那幅卷浩繁、气焰恢宏的浮世绘里,天才笔下浩瀚有血有肉的新鲜生命,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在《红楼梦》剧场里上演着所有时代、所有人共赴人世幻场合可能履历的离合悲欢、爱恨情仇。在社会那个浩荡而又绵密的人际关系网里,那些与你生命交集的人们,即便是渐渐过客,也可算做你人生的“隔邻”。
《红楼梦》中像小红、贾芸、茜雪、刘姥姥等在贾府赫赫扬扬之时,得到的益处未必良多,以至还大受委屈,但在贾府一败涂地、墙倒世人推之时,却冒着浩荡风险,以至不计前嫌,尽量施以援手。那些“隔邻”,在患难中展示了最真诚、最深厚的人道温度,是红楼悲剧一梦中含泪的浅笑。
雨村、孙绍祖之流,与他们构成明显的比照。雨村、孙绍祖之流心中无情,眼中只要利,无论是甄家仍是贾家,都只是其实现小我野心的东西罢了。当东西已无剩余价值,以至障碍“前途”,他们也能够当机立断地放弃,以至踩踏、扑灭,将曾经的恩人当做野心飞跃的跳板。那些极险的“隔邻”,踩踏的不是贾家、甄家,而是人世所有的美妙。
熙熙攘攘的《红楼梦》的尘凡幻境,还总有一个时隐时现的"隔邻”——一僧一道,即茫茫大士和渺渺实人。脂批指出,一僧一道是“做者本身描述”,在通部中"点明迷情幻海中有数之人也”。那一僧一道超越了尘凡,悲悯的目光却从未分开过尘凡,做为深明佛道奥义、"具菩萨之心"的做者的化身,意在"道济全国之溺”。
与此相对,在《红楼梦》的尘凡幻场中,还有一个“隔邻”,几乎贯串始末。那个"隔邻”也与佛道有关,只不外那个“隔邻”以佛道为幌子,无所不消其极地插手尘凡,轻则骗人财帛,重则害人道命,如地躲庵的圆信、宝玉寄名的乳母马道婆和水月庵的净虚、智通等,都是“极险”的“隔邻”。
“深知拟书底里”的脂砚斋明白显示了做者的良苦专心,如“可知尚僧尼者悉愚人也”、“一应骗布施、哄斋供诸恶,皆老秃贼设局”(第七回)、“宝玉乃贼婆之寄名儿,况阿凤乎!三姑六婆之为害如斯,即贾母之神明,在所难免,其他只知吃素念佛之夫人、太君,岂能防悔得来?此做者一片婆心,不避嫌疑,特为写出,看官再四着眼”(第二十五回)等等。
那些僧尼所住的寺庙尼庵,看似在尘凡之外,却并不是一块净土,而是又一个"所谓`万境都如梦境看'也"(第一回脂批)的尘凡幻场,所有在尘凡中上演的欲看、权谋、名利、哄骗等等,也在那里逐个上演。如第十五回,水月庵的奸尼净虚为张金哥与长安府府太爷小舅子李衙内和原任长安守备的令郎之间的亲事纠葛,谋求于凤姐,凤姐受贿,奸尼得利,最末招致张金哥和守备之子双双因情死亡。同时,秦钟也在此与智能儿缠绵,脂批指出:"实表奸淫,尼庵之事如斯。”
水月寺因馒头做得好,就起了个浑号馒头庵,离铁槛寺不远。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以备京中老了生齿,在此便利寄放。脂批指出:“前人诗云`纵有千年铁门限,末须一个土馒头’,是此意。故`不远'二字有文章。”不管实尘凡也好,伪尘凡也罢,都只不外是镜花“水月”的人世幻场。假设不加自我约束,欲看的洪水肆意众多,令人目炫神迷的镜花“水月”离你很近,而铁槛寺也在离你不远的"隔邻"。
正如第十二回,贾天祥触目惊心的"正照风月鉴”,风月鉴正面标致动听的凤姐是假的,风月鉴后背的骷髅才是实的,后背是贾天祥的拯救丹,正面是贾天祥的催命符,而贾瑞的悲剧恰好就在于他抉择了"正照"。生与死,不外一个镜面之隔。
与此类似,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看过十二钗册页,闻过“群芳髓”,品过"千红一窟”、"万艳同杯”,赏识过《红楼梦》曲,还依警幻之言,与秦可卿"意淫”,最末仍是堕进迷津,梦也醒了。尔后通部书都是描写贾宝玉尝遍酸甜苦辣,历尽人世冷热,最末抵达太虚幻境的境域。从尘凡迷津到太虚幻境,很远远;而从太虚幻境到尘凡迷津,不外一梦之隔。
滚滚尘凡中,每个生命个别都不是一座孤岛,生命何处不“隔邻",正如文本中处处有“隔邻”。“隔邻”无法抉择,无从遁藏。“隔邻”几乎摧毁天才的家族,也彻底改写天才的人生。但灰暗的人生,给了天才黑色的眼睛,天才却用它来觅觅光亮。即便昨日富贵不克不及重现,那些用血泪浇灌而成的处世大伶俐之花,却蜂拥出最美的文学春天,绽放在红楼一梦中逐个
癞僧将“除邪祟、疗冤疾、知祸福”镌刻于“通灵宝玉”,而“通灵宝玉”是石头在人世的幻像。《石头记》是此书之本名,因而,"除邪祟、疗冤疾、知祸福”就是天才苦心孤诣创做此书的最重要目标之一;与此类似,和贾宝玉是“一对儿”的宝钗,其象征物“冷香丸”也代表一种伶俐的处世之高境域逐个“历着炎凉,知着甜苦,虽告别亦自能安”(第七回脂批),自安却不自弃,即便“处处风波处处愁”,仍然等待“好风凭仗力,送我上青云”[注1]。正如脂批所云,“是做者具菩萨之心,秉刀斧之笔,撰成此书。”
文本中的风月鉴、“冷香丸”、“通灵宝玉”和太虚幻境,都是隐喻。太虚幻境也是一种境域[注2],风月鉴就是来自太虚幻境,“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冷香丸”和“通灵宝玉”与太虚幻境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络,它们其实也是“一对儿”,与风月鉴一脉相承,寓意相通。
天才以愚人的伶俐、大士的心肠,语重心长一再提醒、点拨全国诱人,应“莫失莫忘”“通灵宝玉”、“不离不弃”“冷香丸”,任它花开花落,随它云卷云舒,宠辱不惊,随缘遇缘,循分从时,知天命而存好生之心。如斯即可"除邪祟、疗冤疾、知祸福”,从而"仙寿恒昌”、“芳龄永继”。正如戚蓼生序所云“做者慧言婆心,正没必要再做转语,而万万领略,便具无数慈航矣。”
注1、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26 67《明明是悲剧,文本为何称之为“金玉良姻”》,
注2、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7《秦可卿和警幻是统一人吗?》 14《太虚幻境,“四字可思”》
做者:郭停止,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做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