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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故事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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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所说故事形态,不是故事学家普罗普《民间故事形态学》所说的那种故事事务的构造、功用等等,也不是指故事长、中、短篇的形式,以及叙人、叙事、叙物的划分,而是指故事在其开展史上所表示出来的体裁特征。

陈洪:故事的形态

《故事形态学》

根据学术界对体裁的一般分类,故事有神话故事、仙话故事、传说故事、寓言故事、童话故事以及传奇故事等。那种几乎为共识的分法让人觉得故事的家族很大,即故事包罗了神话、仙话、传说、寓言、童话、志怪和传奇等体裁,似乎能够称之为“文类”而非某种“体裁”。

详细而言,中国的早期故事在差别的开展阶段确实具有神话、仙话、传说、寓言、童话、志怪及传奇等体裁的形态。在先秦两汉语境下,故事与仙话、传说、志怪和传奇等之间的异同比力随便区分。

说其同,是因为那几种文本款式都以“有情节的论述”为其的核心特征;说其异,是因为它们之间在核心要素之外还有些其它较特殊的要素。

简要地说,仙话是关于仙人的故事,以神异神通、灵验闪现等为次要内容,以虚构、夸饰为其论述特征(如《列仙传》),其与一般故事的区别次要在于内容、论述手法的差别;传说是故事的口头款式(如“伊尹生空桑”),其产生、传布的前言上与书面故事有些区别,但论述的素质完全一致;志怪和传奇是关于奇异、离奇事物的故事(“死去活来”“干将镆铘”等),多用虚构、盘曲、抵触等论述办法,其在内容、论述手法上与一般故事有所差别。个中貌离神合,譬如牛与黄牛、水牛及牦牛之异同。

但假设说神话、寓言、童话等与故事之间也有那种貌离神合,则会有诸多论者不会附和。因而,那里着重讨论一下故事与神话、寓言和童话等形态的关系。

神话与故事有着配合的渊源和特征。希腊文mythos(或muthos)、英文myth,本来是指“以神或英雄为内容的故事”。“神话”一词于1902年才由日文转为中文词汇。“話”在日文里的意思便是“故事”。因而,中文“神话”指的应该仍是“神祇的故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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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新校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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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很多文本中确实看到了那种神话式的故事。好比《吕氏春秋》记载伊尹的出生空桑和助汤灭夏曰:

有侁氏女子摘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献之其君。其君令烰人养之。察其所以然,曰:“其母居伊水之上,孕,梦有神告之曰:‘臼出水而东走,毋顾。’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东走十里,而顾其邑尽为水,身因化为空桑。”故命之曰伊尹。此伊尹生空桑之故也。(《本味》篇)

汤与伊尹盟,以示必灭夏。伊尹又复往视旷夏,听于末嬉。末嬉言曰:“今昔天子梦西方有日,东方有日,两日相与斗,西方日胜,东方日不堪。”伊尹以告汤。商涸旱,汤犹发师,以信伊尹之盟,故令师从东方出于国,西以进。未接刃而桀走,逐之至大沙,身体离散,为全国戮。(《慎大》篇)[2]

后来出土文献清华简中又呈现了更有神话色彩的《赤鹄之集汤之屋》《汤处于汤丘》《尹至》等有关伊尹的故事。 此中《赤鹄之集汤之屋》释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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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大学躲战国竹简》(叁)

曰古有赤鸠集于汤之屋,汤射之获之,乃命小臣曰:“脂羹之,我其享之。”汤往囗。【一】小臣既羹之,汤后妻纴巟谓小臣曰:“尝我于尔羹。”小臣弗敢尝,曰:“后其杀【二】我。”纴巟谓小臣曰:“尔不我尝,吾不亦杀尔?”小臣自堂下授纴巟羹。纴巟受小臣而【三】尝之,乃昭然四荒之外,无不见也;小臣受其余而尝之,亦昭然四海之外,无不见也。【四】汤返廷,小臣馈。汤怒曰:“孰盗吾羹?”小臣惧,乃逃于夏。汤乃魅之,小臣乃眛而寝【五】于路,视而不克不及言。寡乌将食之,灵乌曰:“是小臣也,不成食也。夏后有疾,将抚楚,于食【六】其祭。”寡乌乃讯灵乌曰:“夏后之疾若何?”灵乌乃曰:“帝命二黄蛇与二白兔居后之卧室【七】之栋,其下余后疾,是使后疾疾而不知人。帝命后土为二蓤屯,共居后之床下,其【八】上刺后之体,是使后之身疴疟,不成极于席。”寡乌乃往。灵乌乃度小臣之喉胃,【九】小臣乃起而行,至于夏后。夏后曰:“尔惟谁?”小臣曰:“我天灵。”夏后乃讯小臣曰:“如尔天灵,【一〇】而知朕疾?”小臣曰:“我知之。”夏后曰:“朕疾若何?”小臣曰:“帝命二黄蛇与二白兔,居后之寝【逐个】室之栋,其下余后疾,是使后棼棼恂恂而不知人。帝命后土为二蓤屯,共居后之床下,【一二】其上刺后之身,是使后紊乱憨心。后如彻屋,杀黄蛇与白兔,𡊭地斩蓤,后疾其瘳。”【一三】夏后乃从小臣之言,彻屋,杀二黄蛇与一白兔;乃𡊭地,有二蓤廌(屯),乃斩之。其一白兔【一四】不得,是始为埤,丁诸屋,以御白兔。【一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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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早期小说生成史论》,陈洪著,中华书局2019年9月版。

该篇一出,颤动学术界,众口一词。有很多论者称之为中国目前最早的小说,但笔者认为它只是情节细节都生动齐全的故事,还不克不及称之为小说[4]。

类似如许神异化与圣贤化的叙事在夏稷、周公旦、姜太公、伍子胥、孔子和东方朔等故事或传说中也常见。读那类文本,常令人有读神话或传奇的觉得。

反过来说,我们读一些神话,也经常觉得是在读超卓的故事。如闻名的“黄帝战蚩尤”“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夸父每日”等,后二者文曰:

发鸠之山,其上多枳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名自詨。是赤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5]

夸父与日逐走,进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敷,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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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校注》

固然此中或情节不敷盘曲,或细节较为粗拙,但仍不失为论述较完全的故事。有些细节的粗拙,或是因为笔录上的缺失而形成的。

如夸父之外形、身世等,《大荒北经》所载异文则稍详:“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蚍蜉撼树,欲逃日景,逮之禺谷。将饮河而不敷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7]

其他许多神话,也多有此类异文的现象。在那个意义上说,神话是人类童年的故事,或者说神话是故事的童年。二者的区别在于,神话是“成年人”经常读不懂的故事,故事则是人人都能听懂的论述,神话与故事产生的思维阶段有所差别。

如斯说来,神话就是故事?问题并不是如斯简单。神话研究学界颇有论者认为,与西方神话比力而言,中国神话细碎,不成系统,并且那种不完全并不是是因为笔录简洁或文字脱漏而形成的。因而,有学者进而思疑中国神话的叙事性量:

中国神话的叙事性显然要远低于象征性。象征是一种阐明,一种意义的指向。中国神话的故事多片段而不完全,因而很少有学者单纯针对中国神话的文学定位加以讨论,而是以神话故事或阐明背后的文化意义停止探究。[8]

从原型责备的理论来阐发,我认为,中国神话之所以欠缺论述性,是因为在中国美学的原动力里,欠缺一种要求“头、身、尾“连接的构造原型。……逐步开展出了一种以“非论述性”做为本身的美学原则的特殊原型[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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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叙事学》

那是富有启发性的学术观点,但就此量疑中国神话的叙事性却还有待商榷。诚然,中华文化的审美特征可能偏于诗性的象征,然而中华文化的审美其实不欠缺戏剧性的叙事。

所谓“原动力里”欠缺,是原始思维上的偏向,仍是原始思维上的缺失?叙事性(形象)思维与象征性(笼统)思维呈现时代孰先孰后?思维程度上有无凹凸?那种争议其实是二十世纪80年代以来关于中国古代有无“史诗”大争论的一种延续,笔者无意预此热流,不赘述。

事实上,中国早期某些文本论述上的缺失,或说暂时缺失,其实不能因而推导出中华思维体例上的差别。对那种文本缺失的构造原型的逃觅,叶舒宪的《英雄与太阳——中国上古史诗的原型重构》做了很好的规范[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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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与太阳——中国上古史诗的原型重构》

近五十年来,中国不竭出土的简帛文献,屡次填补了中国诸多叙事史的缺憾,已足够阐了然那一点。好比,清华简《赤鹄之集汤之屋》《汤处于汤丘》《尹至》等文献的发现,有力地填补了关于伊尹传说的许多空白[11]。

所以,回过甚来说,中国早期故事具有神话的形态是能够成立的揣度,中国早期故事也具有神话那种奇异、神异、渺远的动听魅力。后世的志怪故事、神魔小说,以至世情小说,无不以神话的神异性、虚幻性、超时空性、超物我性等为其基因。就如《红楼梦》里的两重世界,恰是神话境域与世俗生活的叠影。

寓言与许多早期故事在形态上存在着高度的类似,但“寓言故事”之习称,貌同实异;中西之所谓寓言,貌合神离。

笔者认为,寓言与故事差别次要在于有无拜托性、笼统性上。西方所谓寓言(fable/parable)是一种独立的体裁,一般具备故事性、虚构性和教训性三大体素。而中国粹者对寓言之名实的理解与西方人不尽不异。中国早有寓言的名实,但古今学人却有差别的理解。

庄子后学说: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之功也,人之功也。(《庄子·杂篇•寓言》)

(庄周)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故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全国为沈浊,不成与庄语,以巵言为曼衍,以重言为实,以寓言为广。(《庄子•杂篇•全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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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集释》

郭象注:“寄之别人,则十言而九见信也。”成玄英疏:“寓,寄也。”“藉,借也,……十言九信者,为假托外人论说之也。”[13]

刘向《别录》说:“又做人姓名,使相与语,是寄辞于其人,故《庄子》有《寓言篇》。”[14]

陈蒲清说,寓言“是做者别有拜托的故事。寓言有两大体素:一是故事性, 二是拜托性。那两大体素构成了寓言的双重构造, 其表层构造是一个故事, 我们称之为‘寓体’;其深层构造是做者所拜托的一种思惟看念, 我们称之为‘寓意’”[15]。

常森认为,寓言是“为听读对象而存在的艺术体式”;所谓“藉外论之”“其实就是把意义的陈说拜托在对写做主体身外之物、事、人的论述傍边,而不间接陈说、展开之”;先秦寓言是“一个被封锁的开放性构造”,此中包罗“能指”和“所指”两个要素,能指就是故事传说或者汗青片段,所指则是做家的思惟情怀,能指可含有开放性的多重意义,而思惟情怀则是做者拜托的封锁性指向[16]。两位先生所说虽有很多区别,但都是将寓言看成一种体裁,是指有拜托的故事。那是学术界代表性的支流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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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文学专题讲义》

另有些论者则将寓言看做一种表达身手或修辞手段。台湾神话学专家钟宗宪说:“‘寓言’不该该被当做是一种体裁或文类,好像‘神话’一词的概念,……‘寓言’合该只是一种概念,一种表达与说服的身手罢了。”[17]

过常宝也认为:“中国寓言在战国期间还不是一种完全独立的体裁, 只是做为一种修辞手段呈现在游说或文本中, 并且纷歧定以一个完全的虚构故事呈现。我们能够判定, 援引和比兴恰是战国寓言的话语泉源。” [18]

从发作学的角度说,那种观点是颇为深入的。

其中关于中国先秦寓言产生时代和能否是独立体裁的问题,公木、陈蒲清等先生都有过明白的阐述。公木说:“中国寓言文学,就有文字笔录而言,当起源于春秋(前770-前453)末年,构成于战国(前453-前221)初期,大大开展于整个战国时代。”[19]

陈蒲清附和公木对书面寓言的那一观点,同时揣度说,“中国口头寓言产生的时代不会晚于殷商时代”,如《庄子》《列子》中提到的鲲鹏寓言,其来源是古老的, “可能在夏商之交 (约公元前 16世纪 ) 已成为一则寓言”[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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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

据上所论,则中国寓言在战国期间已为独立的体裁,是有拜托的小故事,必需具有寓体(能指)和寓意(所指)两大体素。

先秦寓言的那种特征,与笔者所论子部小说是“譬喻+议论”的特征很附近,因而笔者后来又提出古小说是寓言故事的看点:

“譬论”即用譬喻故事(丛残小语)+ 论议,那恰是古小说的根本特征 。从那一角度说,进进子书的各类故事,在素质上都酿成了譬喻故事;被付与了论议的譬喻故事,在素质上都酿成了寓言故事——古小说。例如,《说林》篇只能喊做故事集,因为此中的故事大大都没有被附加论议;而《表里储说》诸篇则能够称做寓言故事集,因为里面的故事都被“经”文寄寓了论议。[21]

如今看来,那段话更准确的表述应当是删往两处“寓言故事”中的“故事”二字。上文说“寓言故事”之习称,貌同实异,就是基于故事能否被付与论议(寓意)而言的。无独有偶,庄子后学就已经用“小说”来指称“任令郎钓大鱼”寓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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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集解 庄子集解内篇补正》

《庄子·杂篇·外物》曰:

任令郎为大钩巨缁,五十犗认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錎没而下,鹜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任令郎得若鱼,离而腊之,便宜河以东,苍梧已北,莫不厌若鱼者。已然后世辁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趣灌渎,守鲵鲋,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成与经于世亦远矣。[22]

显然,此中“莫不厌若鱼者”以上是“寓体”之故事,“其于得大鱼难矣”是比方“其于大达亦远矣”“其不成与经于世亦远矣”,是“寓意”之论议,即划线部门。所以该文本能够称做小说,也能够称做寓言,还能够称做故事。

但笔者认为,战国中期前后的寓言还只是一种初具古小说议论特征的譬喻故事,是早期故事开展中的一种特殊样态。其次要特征不单单在于寓意性,并且更在于拜托性、笼统性。

如上述“任令郎钓大鱼”之拜托性在于:任令郎、大鱼都不是实有其人其事,只是被做者借来做代言的事物;其笼统性在于:虚拟的任令郎、大鱼都是某类人事物的笼统产品,而非具象的人事物。“鲲鹏与鷃雀”“蜗角大战”“守株待兔”“画蛇添足”“齐人有妻妾”“郑人买履”“龟笑鳖无尾”等等,莫不如斯,只是此中的笼统水平差别罢了。从拜托性和笼统性而言,寓言是故事开展到高级阶段本身孕育的产品。

要之,先秦故事中的寓言可谓千姿百态:篇幅多短小精悍,情节或盘曲或片段,事务或虚构或实在,角色某人物或动物,风气或浑朴或小巧,意义或隽永或哲理。那也恰是先秦两汉故事的多彩多姿,因为构成寓言(或小说)的核心要素恰是故事。

神话、寓言以外,与故事关系密切的还应当有童话。在现代一般论者看来,童话是合适或模仿儿童生活的故事,以语言通俗易懂和论述妄想、夸饰、拜托为其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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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做人民俗学论集》

中国童话研究开山者周做人却说,“童话的学术名,如今通用德文里的Märchen那一个字;原意固然近于英文的wonder-tale(希罕故事),但广义的童话其实不限于希罕”;童话的简明定义是“原始社会的文学”[23]。他曾从人类学、民俗学的角度说:

童话(Märchen)素质与神话(Mythos)世说(Saga)实为一体。……童话者,与之(按,指神话、世说)同物,但意主传奇,当时代人地皆无命名,以供娱乐为主,是其区别。盖约言之,神话者原人之宗教,世说者其汗青,童话者则其文学也。……童话者,本于原始宗教以及相关之风俗以成。[24]

此论显示了童话与神话、世说同时产生的“三位一体”的起源,也显示了童话重视情节性(意主传奇)、拜托性(时人地皆无命名)和娱乐性的根本特征。

周氏那种童话看,后来与他主张“人的文学”、倡议“儿童的文学”和受德国民族心理学家翁特的启发有关,又有所批改[25]。在详细文本层面,周做人提出了中国古无童话之名,但有童话之实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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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阳杂俎校笺》

他在《童话研究》《古童话释义》等文中指出了晋唐小说、志怪中的一些童话,如唐代《酉阳杂俎》中的“吴洞”、晋代的“女雀”“螺女”“刘阮露台”等。

在二十世纪20、30年代,周做人的童话说具有相当影响。赵景深、张梓生等学者颇受其影响,如张梓生对童话的定义是:“根据原始思惟和礼俗所成的文学。”[26]无论但是那些看点能否准确,但关于今天研究童话及故事来说,都极具启发意义。根据无必然时地人、动物、魔术等特征来说,中国四大传说中的“牛郎织女”故事也能够算做童话。

《诗经·大东》所谓“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整天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如此[27],其实已肇其端。

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第155简正云:“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不果。三弃。”第3简后背云:“戊申、己酉,牵牛以取织女而不果。不出三岁,弃若亡。”[28]虽然是残编断简,但那足以阐明牛郎织女传说在战国末期的存在。

三国曹植《洛神赋》李善注:“曹植《九咏注》曰: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遍地河鼓之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29]据此则东汉牛郎织女故事已完全成形。

又《山海经》所载“精卫填海”,《回躲》《淮南子》《灵宪》等所记“嫦娥奔月”等,未尝不克不及做童话故事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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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笺疏》

王家台秦简《回躲》佚文及校辑《回躲》佚文、张衡《灵宪》佚文曰:

昔者恒我(常娥)窃毋(不)死之[药] [于西王母] ……(307简)□□奔月,而枚占□□□……(201简)[30]

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为月精。(《北堂书钞》《文选》等)

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之于有黄。有黄占之曰: ‘吉。翩翩回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姮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31](《后汉书》《文选》等)

原来,羿与嫦娥是不相关的神话,在《回躲》以后却被拼接成了夫妻,从而演绎成一段可歌可抽泣的动听传说[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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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躲》

又1993年出土约西汉后期的《神乌傅(赋)》,傅与傳形近,或解做《神乌传》,似乎是迄今最早的禽言故事赋。

该赋讲述了一个寓言式的盘曲故事:二乌因遭受祸殃,想迁移平稳处,不意筑巢时,被盗鸟偷夺素材,因奋起抗争,反被“贼曹”挠捕,雌乌悲忿他杀,雄乌被迫携子离往。此中有云:

今岁不祥, 一乌被殃。何命不寿,遘罹此咎。欲循南山,恐惧猴猨。往危就安,自托府官。高树轮囷,枝格相连,府君之德,弥漫意外。仁恩孔隆,泽及虫豸。莫敢抠往,因巢而处。为狸狌得,围树以棘。遂做宫持,雄行求材。雌往索菆,材见窃取。未得远往,道与相遇。见我倒霉,突然如故。雌乌发忿 逃而唤之:“咄!盗还来!吾自取财,于彼深莱。已行光腊,毛羽出错。子不做身,但行盗人。虽就宫持,岂不怠哉?”盗鸟不平,反怒做色:……遂相拂伤,亡乌被创。堕起击诃,昏不克不及起。贼曹捕取,系之于柱。幸得免往,至其故处。绝系有馀,绕树惧梀。自解不克不及,卒上傅之。不愿他措,缚之愈固。其雄惕而惊,扶翼伸颈,比天而喊:“苍天苍天!视彼不仁。方消费之时,何与其盗?”顾谓其雌曰:“命也夫!吉凶浮泭,愿与汝俱。”雌曰:“佐子佐子!”涕抽泣泪下:“何恋氏家?……死生有期,各差别时。今虽随我,将何益哉?见危受命,妾志所持。以死伤生,圣人禁之。疾行往矣,更索贤妇。毋听后母,愁苦孤子。诗〔云〕:‘如此青蝇,行于杆。岂弟君子,毋信诽语。’惧惶向论,不得极言。”遂缚两翼,投于污厕。肢躬折伤,卒以灭亡。其雄大哀,踯躅踌躇。徘徊其旁,涕抽泣纵横。长叹太息,忧懑号唤,毋所告诉。盗反得免,亡乌被患。遂弃故处,高翔而往。[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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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赋研究》

那种禽言、挖苦、押韵、对话的故事体例,在三国曹植的《鹞雀赋》、敦煌《燕子赋》等做品都能见其余响。

看此数条则本,则知童话与神话、传说等确如周做人所说,稠浊一路,不容易区分,然此几则故事又确有童话之色彩。

正文:

[1] 拜见锺宗宪《中国神话的根底研究》,台北:洪叶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06年版,第63、66页。

[2] 陈奇猷校释:《吕氏春秋新校释》,第744页、843-844页。

[3]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庇护中心,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躲战国竹简(叁)》,中西书局,2012年版,第167页。释文摘用宽式。

[4] 详见笔者《神异化与圣贤化——从伊尹故事看先秦圣贤叙事形式》,载《江苏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20年第2期。

[5] 袁珂著:《山海经校注·北山经》卷三,上海古籍出书社,1980年版,第92页。

[6] 袁珂著:《山海经校注•海外北经》卷八,第238页。

[7] 袁珂著:《山海经校注•大荒北经》卷十二,第427页。

[8] 锺宗宪著:《中国神话的根底研究》,第63-64页。

[9] [美]普安迪著:《中国叙事学》,北京大学出书社,1996年版,第41-42页。

[10] 叶舒宪著:《英雄与太阳——中国上古史诗的原型重构》,上海社会科学院出书社,1991年版。

[11] 拜见笔者《神异化与圣贤化——从伊尹故事看先秦圣贤叙事形式》一文所引诸多阐述,此略。

[12] (清)郭庆藩撰:《庄子集释》卷九上,第948页;卷十下,第1098页。

[13] (清)郭庆藩撰:《庄子集释》卷九上,第947、948页。

[14] (汉)司马迁《史记》卷六十三《老子韩非传记》司马贞《索隐》引,第2144页。

[15] 陈蒲清:《中国古代寓言的范围、起源、分期新探》,载《求索》,1994年第2期。

[16] 常森著:《先秦文学专题讲义》第三编《关于先秦寓言》,山西教导出书社,2005年版,第307-361页。

[17] 钟宗宪著:《中国神话的根底研究》,第86-87页。

[18] 过常宝:《先秦寓言源流及其修辞功用》,载《中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3期。

[19] 公木著:《先秦寓言概论》,济南:齐鲁书社,1984年版,第1页。

[20] 陈蒲清:《中国古代寓言的范围、起源、分期新探》,载《求索》,1994年第2期。《列子·汤问》:“末北之北有溟海者, 天池也。有鱼焉, 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有鸟焉, 其名为鹏, 冀若垂天之云, 其体称焉。世岂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杨伯峻:《列子集释•汤问》卷五,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56-157页。)该故事与《庄子》鲲鹏故事颇为类似。

[21] 陈洪:《古小说史三考》,载《中国古代小说研究》(第二辑),人民文学出书社版,2006年。

[22] (清)郭庆藩撰:《庄子集释》卷九上,第925页。笔者按:其中县令就是小官县长的名称,并非高名的意思。

[23] 周做人:《童话的讨论》,王泉根编:《周做人与儿童文学》,浙江少年儿童出书社,1985年版,第86-87页。

[24] 周做人:《童话略伦》(原载《绍兴县教导会月刊》第2号,1913年11月15日),吴平、邱明一编:《周做人民俗学论集》,上海文艺出书社,1999年版,第39、42页。

[25] 1923年,他在《神话与传说》中先是拆毁了“三位一体”起源论,说“神话一类大同小异的工具”是神话、传说(Saga)、故事(Logos)和童话,此中前三者是一类,与“重事不重人”的童话差别 ;1924年,他又在《神话的辩解》中批改了童话的起源时间和根本特征,说童话与神话、传奇不是同时发作的产品,“童话(广义的)起的最早,在‘图腾’时代,……那种童话有几样特征,其一是没有必然的时地和人名,其二是多有魔术,讲动物的工作”,因为“童话的仆人公多是异物”,故有魔力(魔术)。

[26] 张梓生:《论童话》,赵景深编:《童话评论》,新文化书社,1934年版,第2页。

[27] (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龚抗云等整理:《毛诗正义》卷十三,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标点本),北京大学出书社,1999年版,第786-788页。

[28] 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编:《睡虎地秦墓竹简》,文物出书社,1990年版,第206、208页。

[29] 赵幼文著:《曹植集校注·洛神赋》引《文选》卷十九李善注:“曹植《九咏注》曰: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遍地河鼓之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人民文学出书社,1998年版,第290页。

[30] 王辉:《王家台秦简〈回躲〉校释(28则)》,载《江汉字考古》,2003年总第86期。

[31] 《全上古三代文·古逸》卷十五,《全后汉文》卷五十五,(清)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85年3刷,第104页,第777页。

[32] 拜见孙文起、陈洪:《嫦娥奔月故事探源》,载《徐州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09年第6期。

[33] 参考裘锡圭释文(《〈神乌赋〉初探》,载《文物》,1997年第1期),伏俊琏释文(《俗赋研究》,第159-160页)。释文摘用宽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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