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孤单的树

孤单的树

文丨席慕蓉

在我二十岁那年的炎天，我看见过一棵标致的树。

那年炎天，在瑞士，我和诺拉玩得其实愉快。她是从爱尔兰来的金发女孩，我们一路在福莱堡大学的暑期法文班上课，到周末假日，两小我就往租辆脚踏车漫山遍野地乱跑，四周的小城差不多都往过了。最喜好的是把车子骑上坡顶之后，再顺着峻峭弯曲的公路往下滑行，我好喜好那样一种令人屏息眩目标速度，两旁的树木曲逼我们而来，迎面的风带着一种唤啸的声音，使我心里有一种要唤啸的欲看。

夏季的山野清爽而又诱人，每一个转角城市呈现一种无法意料的标致。

那一棵树就是在那种时刻里呈现的。

刚转过一个急弯，在我们面前，呈现了一座不算太深的山谷，在对面的斜坡上，种了一大片的林木。

可能是一种有方案的栽种，整片斜坡上种满了一样的树，也许是日照很好，所以每一棵都长得枝叶青翠，亭亭如华盖，而在整片倾斜下往不断延伸到河谷草原上的绿色里面，唯独有一棵树和此外差别。

站在行列的前面，长满了一树金黄的叶片，一树绚烂的圆，在圆里又有着一层比一层还灿烂的光晕。它必然对峙了很久了，因为在树下的草地上，也已圆圆地展满了一圈金黄色的落叶，我固然站在山坡的对面，也仍然可以看到刚刚落下的那一片，和地上原有的碰在一路的时候，就觉得后者已经逐步枯槁褪色了。

天已近薄暮，四野的暗影逐步加深，可是那一棵金黄色的树却好象反而更发出一种神异的光线。和它后面好几百棵同样外形、同样大小，但是却翠绿逼人的树木比力起来，那一棵金色的树似乎更合适生长在那片山坡上，可是，因为本身的不同凡响使它觉得很困窘，只好披着一身温热详尽而又有光泽的叶子，孤单地站在那里，带着一种不被领会的忧伤。

诺拉说：“很晚了，我们回往吧。”“可是，天还亮着呢”我一面说，一面想走下河谷，我只要再走近一点，再认真看一看那棵纷歧样的树。

但是，诺拉对峙要回往。在常日，她不断是很随和的游伴，但是，在阿谁炎天的午后，她的口气却毫无筹议的余地。

于是，我末于没有走下河谷。也许诺拉是对的，隔了那么多年，我再想起来，觉得也许她是对的。所有值得爱护保重的标致，都需要连结一种间隔。假设那天我走近了那棵树，也许我会发现叶的分裂，树干的班驳，因而减低了那第一眼的激赏，可是，我永久没走下河谷，我那一生再无法回头，再无法在统一天，统一刹那，走下阿谁河谷再爬上那座山坡了。于是，那棵树才气永久长在那里，固然孤单，却保有了那一身灿烂的来自天上的金黄。

又有哪一种来自天上的宠遇，不会那在人世间觉得孤单呢？

席慕蓉：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