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赫梯人的瘟疫记忆与汗青书写

古代赫梯人的瘟疫记忆与汗青书写

古代安纳托利亚高原地域呈现瘟疫的最早记载，可逃溯至古亚述在那一区域停止商业和殖民活动期间，晚期青铜时代叙利亚地域的档案也笔录了小亚细亚地域曾发作瘟疫。赫梯人曾于公元前17—12世纪在小亚细亚建国，其昌盛期间与新王国期间的埃及、中巴比伦、米坦尼、中亚述、阿黑亚瓦等强大的政治权力逐鹿近东。赫梯人以其卓著的军事成就被称为“东方的罗马人”。赫梯人进主安纳托利亚之后，在至少三类赫梯文献中留存有较为丰富的关于瘟疫的记载。其一是汗青类文献，经常有溯及前代以至更古老期间所发作事务的汗青逃溯部门，此中有些涉及瘟疫。其二是仪式类文献中有一些关于驱除瘟疫的仪式笔录。其三，赫梯人向神灵停止祈求的一部门文献是向神灵祈求驱除瘟疫，次要集中于赫梯新王国期间的穆尔什里二世国王时代（约公元前1321—前1295年），但有一篇瘟疫祷文的书写风气为中赫梯语，此中提到独立的基祖瓦特纳国。该文献呈现的时代应当早于赫梯新王国吞并基祖瓦特纳的君主苏皮鲁流马一世在位期间（约公元前1344—前1322年），可能记载了中王国期间发作的瘟疫。

综合赫梯人关于瘟疫的记载，我们能够重构相关汗青事务的先后挨次。赫梯新王国苏皮鲁流马一世期间，埃及法老图坦卡蒙往世，他的寡后致信赫梯国王，求取一个儿子做本身的丈夫并成为埃及国王。在此之前，只要埃及国王迎娶外国公主的先例，埃及公主从不过嫁，更不会让外国王子前来埃及为王。因而，埃及方面的那一提议其实非同通俗，赫梯国王认为那是一个陷阱，派员前去埃及查探事实。使节返回后确认了那一恳求的实在性，并带回埃及王后的另一封抱怨赫梯方面量疑的手札，信中再次催促赫梯国王派王子前来。苏皮鲁流马一世末于决定差遣一位王子前去，但不久即传来王子在行程中（或抵达埃及后）遇害的动静，那成为两国之间战争的重要导火索。之后，叙利亚地域阿穆卡的回属问题成为两国再起争端的事务，战争发作。固然赫梯获得初步成功，但在俘获的埃及战俘之中爆发了瘟疫，并传染给了赫梯人，以至间接招致赫梯国王苏皮鲁流马一世及其继任者阿尔努旺达二世在短时间内先后往世，苏皮鲁流马一世的幼子穆尔什里二世随后即位。根据他发布的一系列瘟疫祷文可知，瘟疫在赫梯大地至少残虐了20年之久，整个国度深受其害，国王祈求寡神停行瘟疫。

在记载那一系列汗青事务的差别文本中，赫梯人试图觅觅瘟疫的源起，以期有针对性地摘取适宜的体例消弭瘟疫，但差别的文本中瘟疫原因记载呈现明显差别。在穆尔什里二世致雷雨神的第二篇瘟疫祷文中，赫梯国王提到本身在神谕的指示下找到记载过往事务的两块泥板，此中一块记载着先前列王曾对幼发拉底河献祭，另一块记载着赫梯与埃及曾在神面前立下互不交兵的誓言。但在穆尔什里二世的父亲在位时，赫梯停行了对幼发拉底河献祭，且与埃及交战，违背了对神的誓言，那才招致神明的赏罚，埃及战俘成为瘟疫向赫梯传布的泉源。

但是，穆尔什里二世发布的另一篇祷文对昔时发作的事务有差别表述。在那篇文献中，穆尔什里二世逃溯了本身的父亲曾经犯下的过错，即苏皮鲁流马一世及其同党杀戮了本来的王位继续人小图塔里亚，违犯了做为臣属的效忠誓言，那成为之后寡神通过瘟疫赏罚赫梯人的原因。但同时，在苏皮鲁流马一世在位期间，赫梯国度仍然“人和牛羊无数，从敌境带回的俘虏也能过活，没有什么遭到扑灭”。那与前一篇文献在战俘中爆发瘟疫的记载互相矛盾。

瘟疫并未因为国王向神的祈求而立即消逝，穆尔什里二世陆续向神祈愿，瘟疫溯源再次呈现改变：国王认为诸神放弃了人类，瘟疫起源于他的祖父图塔里亚二世时代。其时赫梯遭遇危机，被仇敌冲击，生齿因瘟疫削减，神庙残缺，神仆消亡，仪式被漠视。但之后的苏皮鲁流马一世初期，国王敬神，国度从头得到神明眷顾。曲到赫梯攻打埃及，瘟疫带来的灭亡才再次困扰赫梯。穆尔什里二世将瘟疫的起源回因于其祖父图塔里亚二世时代，苏皮鲁流马一世时代只是瘟疫的再次爆发。

能够看出，在差别的文献中，赫梯人对统一件灾难性事务的原因记载可能是多样的，某些记载之间能够构成互补，但也有些可能前后矛盾。前文涉及的三篇文献均出自统一位国王穆尔什里二世在位期间，当时间先后挨次较难确定，但均明白或隐约提到与埃及的战事。有关那种不竭从过往的汗青中对当下的事务停止因果探觅的做法，被一些学者视为与之后的古代希腊和以色列的汗青写做体例相通，即均试图觅觅当下事务的世俗原委、探觅“本相”，优于古代两河流域和埃及的汗青写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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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种看念，我们需要察看赫梯人对过往停止逃溯的详细体例和目标。与我们今天的认知差别，赫梯人逃溯过往的内容未必呈现于所谓汗青类文献中。赫梯文献的分类是出于研究便当的需要，由赫梯学家在现代停止的，但详细某篇文献的内容其实不能完全与其分类对应。同时，某一个详细主题亦可能涉及多个差别品种的文献，如对瘟疫起源的记载可能呈现于祈求文中对汗青事务的逃溯部门，对废除瘟疫的体例的记载常见于宗教仪式类文献。在仪式文献中，赫梯人详尽笔录了摘用“替功羊”的体例停止“退疫”的办法：国王将本身的衣服脱下，披在被当成替功羊的两名俘虏（男女各一）身上，并共同响应咒语；假设被激怒的敌方神明降下瘟疫，那两名俘虏则会代为受罚（男俘虏承受男性神祇的赏罚，女俘虏则承受女性神祇的赏罚）。在那两名俘虏前方，还有用各类颜色的羊毛粉饰的一头公牛和母羊，做为对敌方男女神明的抚慰。

瘟疫祈求文中对瘟疫的回因不只有世俗原因，亦有不明原因的寡神之怒。赫梯人对此赐与了多种形式的应对，有时其实不详细询问神罚原因，而是间接将寡神对赫梯人的立场类比为慈祥的仆人宽宥犯错的仆人，劝导神应当末行瘟疫；或者通过陈情的体例，曲陈假设瘟疫陆续，将没有仆报酬神献上面包和酒等供品，用那种半是祈求半是威胁的体例劝导神明让瘟疫消退。同时，在两河流域看似充溢着神明主宰汗青历程的文献中，如图库尔提·宁古尔塔史诗和萨尔贡二世致阿淑尔神的信，亦存在“世俗溯源”和觅觅“本相”的情节；法令诉讼文件和医学文献中也表现出两河流域的人们关于因果关系的认知。此外，在公约文献中，以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和赫梯国王哈图什里三世的和平公约为例，开篇即从远古逃溯两国的友好关系。此中，公约的第一部门逃溯过往，那是赫梯公约的传统；但将过往逃溯至远古神话时代，那是埃及的传统。因而，该公约文献展现了汗青（世俗）溯源和神话溯源那两种传统的连系。在赫梯文献中，包罗汗青内容的约占10%，而宗教和仪式类文献占更大比重，那也是涉及瘟疫内容的文献的次要来源。对瘟疫原因停止探究的文本的宗教语境毋庸置疑，其详细体例虽与以神话、仪式的体例对待过往的埃及传统有所区别，但神明在人类过往和当下事务中的主导性和参与性是一致的。

假设说赫梯人对瘟疫的溯源是为了找到消弭瘟疫的办法，其实不锐意区分是世俗因果仍是神意的干涉，在赫梯人的其他汗青文献中，如阿尼塔文献、哈图什里一世的政治遗嘱、铁列平敕令、苏皮鲁流马一世的大事记和哈图什里三世的自辩词等文本，则可看出汗青事务的次要功用是为当下国王摘取的动作或立场供给合理性或合法性根据。因而，与其说赫梯人是在因果关系的汗青探觅方面优于同时代的两河流域和埃及文明，不如说汗青叙事之于赫梯人亦是一种政治修辞。固然对国王小我停止负面评判在后期王朝之前的法老文明中极为稀有，赫梯人却能够做到，但在神意关于汗青历程的干涉和影响方面，以及汗青书写做为一种建构其时政治合法性的手段方面，赫梯文明在青铜时代东地中海文明圈中或许表现出更强的一致性而非特殊性，关于瘟疫的记载便是赫梯人那一汗青书写特征的一个典型案例。

（王欢，做者单元：上海外国语大学全球文明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