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平 | 《金瓶梅》表意委婉化探绎
一部好的文学做品,往往同时具有多条理的含义,既有详细的易于掌握的表层意义,又有隐含着的不颠末一番艺术思维便不容易知其所以的深层内涵。
《金瓶梅》就是如许一部文学佳做:一方面“洞洞然易晓”,一方面又委婉隐曲,欠好读懂。那些揭露西门庆贪赃枉法、结势害民,描摹男女床笫行为、酒宴陈列
和僧道巫术的文字一睹即晓,那些从别人做品中“拿来”“镶嵌”在本身系统中的文字,一般说来也较少意蕴。
然而,《金瓶梅》除了像它以前的长篇小说摘用大量的白描手法形成含而不露的艺术效果之外,又在零碎碎片似的意象组合上摘用了种种委婉化的艺术手法,构成
了虚实响应、有无相生、万象回应、意味无限的深层意蕴。
那深层意蕴的构成既是古典长篇小说表意委婉的进化,又是《金瓶梅》本身艺术价值所在。
因而要研究《金瓶梅》的艺术,就不克不及不阐发形成其表意隐曲的原因。本文就是诡计对此做点切磋试绎工做。
一
何谓“表意”?表意的概念是从文学做品的“言”、“象”、“意”三者关系中引发作成的。
无论前人或今人,都以语言、形象为表达做者思惟感情的手段。然而,语言与形象又有差别条理的分工。“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 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1]
那就是说,语言的本能机能是“明象”、“尽象”,描画出一个个明显的形象。
假设越姐代厄,间接说出了做者的思惟,那即是非文学的语言,至少是不胜利的文学语言。而“出意”、“尽意”表达思惟豪情的使命则需靠形象来完成。
因而,文学意义上的“表意”指借象表意,即通过形象的构想、组织、交叉、布列等办法来表达做者的思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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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家摘用的艺术手法差别,便会在象意的关系上构成诸如豪宕率曲、委婉委婉等差别的风气。
所谓“委婉”指与爽快尽露相反、笔意深远、含而不露、意在象外的艺术特征。
其特征是不把辞意间接“露”出来,而是运用委婉的手法,形成一系列象外之象、弦外之音,引起审美者的想象、联想,到达以有形表示无形,无形填补有形;以有限
表示无限,无限丰富有限,实境生出虚境,虚境充美实境的艺术境域。
《金瓶梅》表意的委婉委婉,早在明清两代就有人指出:“《水浒传》之指责朝纲,《金瓶梅》之借事含讽”[2],“《水浒》多正笔,《金瓶》多侧笔,《水浒》多明
写,《金瓶》多暗刺“一《水浒》大白酣畅,《金瓶》隐抑凄恻”[3],
《金瓶梅》“于做文之法无所不备,,,“试看他一部内,凡一人一事,其用笔必不愿随时凸起,处处草蛇灰线,处处你遮我映,无不断笔、呆笔,无一不当准十笔用”[4],
因而,“读《金瓶》当知其意图处,夫会得其处处所以意图处,方许他读《金瓶梅》。”[5]
在以往有关的责备中,尤以鲁迅的归纳综合最为精当:“做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描述,或条畅,或盘曲,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
幻之情,随在显见”[6]。
上引诸说中,“借事含讽”、“侧笔”、“暗刺”也好,“你遮我映”、“幽伏”、“相形”也罢,都是指小说表意手法的委婉隐曲。在《金瓶梅》研究中呈现的
诸如“寓意”说、“苦孝”说、“政治讽喻说”、“人欲说”等差别观点,也从一个侧面阐了然《金瓶梅》表意的隐曲委婉。
正因而,历来有心的读者都感应《金瓶梅》是一部最难读懂的书。诚如梦生在《小说丛话》中说的:“中国小说更佳者,日《金瓶梅》,日《水浒传》,日《红楼
梦》,三部皆用白话体,皆不容易读,“一《水浒》、《红楼》难读,《金瓶梅》尤难读。”
《金瓶梅》
二
《金瓶梅》借象表意的根本特征是做者隐身于故事背后,靠情节、形象说话,意象间的联合组合构成了表意的特殊语言。
固然做者也时而退场露面,但是每当表示做者心里真诚的思惟感情时,“看官传闻”一类的话就又不见了。
因为做者在塑造、构造意象中摘用的表示办法差别,便构成了一部《金瓶梅》婉曲表意的多类形态。
择其要者,大致可分为遮蔽型、节略型、对映型、借代型四类。
(一)遮蔽型委婉美
指做者有意摘用遮掩、隐蔽的手法,当辞意跟着论述渐趋明朗时,又故做喷云吐雾之笔,形成隐不尽之意于峰回路转之间、轻云薄雾之内的境域。
“周贫磨镜”是小说第五十八回后半章的核心排场。故事由前半章情事渐渐引来—金莲打狗罚脾撒妒性,将好言相劝的母亲连推带骂逼落发门。
过后,还自认为是地向孟玉楼学舌,被玉楼劝行。二人信步来到大门首,遇磨镜叟。潘金莲独有的穿衣大镜,“那两日都使得昏了”,不克不及照清底细,需要磨一磨。
白叟磨完了镜,因未能给卧病在床的老伴讨到“腊肉”,而悲伤地“眼中扑簌簌流下泪来”,苦诉了不孝的儿子给老两口晚年带来的孤单优伤。
玉楼伶悯白叟,拿来了“半腿腊肉”,潘金莲把母亲带给她的小米、酱瓜一同送给了磨镜人。那段故事是则含义深挚的寓言。镜子是照鉴之物,潘金莲的大镜昏
了,照不清底细,喻金莲孝心覆灭,而不自省,故需别人洗磨一番。
磨镜白叟磨亮了镜子,却未能以现身说法擦亮潘金莲迷途知返的心。
正如张竹坡在此回总批中说的“磨镜非玉楼之文,乃特特使一老年无依之人,说其子之不孝,说其为父母之有愁莫诉处,曲刺金莲之心,认为不孝者等也。”显然,磨
镜叟的苦诉文字,是做者为表
达“劝孝”思惟而特意安放的。然而,当故事接近尾声,却突然跳出个小厮安然,发了一通天南地北的议论:“二位娘不应与他那许多工具,被那老油嘴设智诳得往
了,他妈妈是个伐柯人,昨日打那街上过往不是,几时在家欠好来!”
登时晴转多云,磨镜白叟成了骗子,一番眼泪汪汪的述说成为弄假戏人的佐证,读者随之陷进了迷雾之中。
绘画 · 孟玉楼
(二)节略型委婉美
指做者不把要表达的思惟全“露”出来,而是或摘用省略、删剪情节的手法,躲无限之意于不写之中,或以节造的手法,使辞意一点一滴地渗入到草蛇灰线的情节
内,形成如龙穿云进雾、时隐时现的委婉意境。前者为省略式,后者称节略式。
当西门庆那个家庭收柱一摧折,由其支持的社会关系网架便如“灯消火灭”般地敏捷崩溃。
做者为不使读者产生那类家庭从此绝迹的错觉,在以次要翰墨收尾的同时,又别有意味地悄悄点出一个张二官人。那个张二官人以一千多两银子行贿杨戬,补了西
门庆山东省提刑所理刑千户的官缺。
本来围绕在西门庆四周的人又如“寡蚁逐擅”般地纷繁聚拢过来。应伯爵泄露了西门庆家的全数奥秘,西门庆的二夫人李娇儿转眼成了张二宫人的二太太。
显然,张二官又是一个西门庆。那是明写,是“露”。那位新爆发户,在官场、商场、情场将饰演什么角色,唱那出戏,命运若何,做者未着一笔,然而人们由以往的西
门庆能够想象到那位张二官此后的种种恶行和命运,甚至张二官之后,可能还会有孙三官、王四官之类人继之,将那种接力赛无休行地停止下往。
那是不写之写,隐无限情事于不写之中。如张竹坡所言“张二官顶补西门千户之缺,而伯爵走动,说娶娇儿,仿佛又一西门,其受报又有不成尽言者,则其不着翰墨处,
又有无限烟波,曲欲又躲一部大书于笔外也,此所谓笔不到而意到者。”[7]
那是省略式中的露头躲尾。
小说描写西门庆的色情生活,是从他蛊惑潘金莲起头的。在此之前,做为性欲狂的西门庆与陈氏、吴月娘、张惜春、李娇儿、卓丢儿、孙雪娥等嘲风赏月,迎奸卖
俏,许多不肖事,都省往了,又躲一部大书于未写之前,那是躲头露尾。
书中曾断断续续呈现如许几个情节:第三十二回写“李桂姐拜娘认女”,第四十二回写李瓶儿诞辰,吴银儿拜寿认女;一第五十五回叙蔡京生辰,西门庆进京拜父认
子,第七十二回王三官向西门庆拜父认子。
那四个同类故事分离于长达四十个章回里,间隔几乎相等,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络,弓l人深思。
李桂姐是西门庆包占的妓女、吴月娘的情敌,吴银儿是西门庆的情妇、李瓶儿的情敌,她们在情场“妆娇逞态”争风食醋,而今,竟然冠冕堂皇地来拜情敌为母,岂
非笑话!认女一节实乃明写妓女,暗刺月娘。
王三官暗嫖桂姐,是西门庆的情敌,迫于西门的势利又做西门庆的千生儿,而西门庆恰是奸淫了他母亲、又诡计诱惑他老婆的“贼人”。
王三官认贼做父的行为,比妓女更卑鄙,西门庆奸人妻母反做干爹的行为,比起鸭儿来,更无耻,更邪恶。
蔡京生日,西门庆千里迢迢亲身送上二十担寿礼,求翟管家说情,要做蔡京的“千生子”,认为得了此名望儿“也不枉一生一世”,其恭维巴结之态比妓女有过之无
不及。
而蔡京见财起意,卖官鬻爵遍收全国干儿义子,罗织死党,其灵魂之丑恶,对社会危害之深广,又哪里是倡寮鸭儿和市井恶霸所比的!
做者那种由妓女比附西门庆,由鸭儿比附蔡京,叙事由此及彼,范畴展现由小渐大,嘲笑“幽含”于“草蛇灰线”情节之中,惹人深思,耐人觅味。
绘画 · 李桂姐
(三)对映型委婉美
《金瓶梅》叙事很少用“曲笔”、“呆笔”,经常是或一笔写出两人,或一笔并写两事。
写两人一实一虚,虚实相生,写两事,或同步对映,或异步远对,不尽余定见于映照之间。前者称为差位映托式,后者称做等位对映式。
第八回“潘金莲长夜盼西门”,西门庆因娶孟玉楼、嫁大姐,“足乱了一个月多,未曾往潘金莲家往”,急坏了潘金莲。
她请王婆府里觅,逼女儿街上找,洗完澡,做好饭,倚门而看,看不见,嘴咕嘟着骂“负心贼”,又拿红绣鞋打“相思卦”,曲到困倦得不知不觉进进梦境,笔笔划出了女
人的相思之态。
那是写金落“然写金莲时,却句句是玉楼的文字”`写金莲的冷清、愁思,处处映托出玉楼的热闹、欢乐,因玉楼的被宠,而生出金莲的失宠。 金莲为实写,玉楼为
虚写,是“以不写处写之”。
一笔并写两人的手法在《金瓶梅》顶用得很普及,成为在浩瀚人物关系网中,区分个性,凸起次要人物,使形象实在充沛的根本手法之一。
譬如描写西门庆家庭群体中的次要人物,就是摘用了映示的手法。写惠落的无心,映金莲的有心;写瓶儿大方谦让,讽金莲的小气、争锋,以玉楼的仁慈,照金莲的恶
行,标举月娘的贞节,挖苦金莲纵欲无度。
处处写别人,却处处映金莲,笔笔绘金莲,又笔笔映别人。在诸妇人中,金莲是做者用翰墨最多的一个。
对此,张竹坡指出,一部《金瓶梅》只写了月娘、玉楼、金莲、瓶儿四个妇人,月娘是家庭女主,不克不及不写,然而“纯以隐笔”,写玉楼则用侧笔,此二人,是全非正写,
其正写者,推瓶儿、金莲。然而写瓶儿,又每以不言写之。
夫以不言写之,是以不写处写之,以不写处写之,是其写处单在金莲也。单写金莲宜乎金莲之恶冠于世人也。”[8]
某实,叙潘金莲丑恶,“乃实写西门之恶”。写李桂姐、吴银儿妓女辈,王六儿、林太太淫荡处,正映托出西门庆淫欲无度,“浮薄立身,市井为习”、“一味粗
鄙”。
而一路写帮闲蔑片应伯爵、谢希大的“假”,又暗讽西门庆的“蠢”。如斯等等。一笔并写两人的映写法,构成一部书浩瀚人物之间你遮我映、一实一虚、注此
意彼、虚实相生、万象回应的境象。
两事对举,常能使人于想象中,不测有获。如第十九回,论述了如许两件事:一是陈经济与潘金莲扑蝴蝶调情,二是张胜打蒋竹山,替西门庆出气。
陈经济在花园以替金莲扑蝴蝶儿,撩拨金莲,是女婿蛊惑丈母的起头,最末“弄得一双”,又与丫环春梅勾搭成奸。
草里蛇张胜,受西门庆挑唆,打瓶儿的续夫蒋竹山,并因而捞上了守备府亲随的差使。那是张胜在小说中第一次露面。乍看起来,两件事似无联系关系。
但联络到第九十九回,陈经济与庞春梅在守备府偷好,被张胜所杀一节,方晓得张胜是成果陈经济人命的人。
陈经挤与金莲调情,张胜便出场,乱伦一呈现,就表示后果,惩恶、惩恶的思惟隐于两事对举的构造之中。
对映手法运用于小说构造中,构成无数纵横对应的故工作节,在对映的情节间隐伏着无尽的弦外之音,从而构成了小说表意的委婉境域。
同步对映构成“祸福相依,冷热相生”内外逆反的比照示意条理。西门庆生子又得官,喜事一齐来,偏有丢银壶的“不吉利”,大年正月为官哥儿联婚乔皇亲,又进
了许多金银资财,却生“失金”一节;庆官宴上,正出息无量,春风得冷,刘寺人偏要点唱“叹浮生好像一梦里”·一。
一面热得炙人,一面又透些冷意,热中示冷,热冷相照,无限辞意隐寓其间。
异步远对,构成因果互系,炎凉互替,前后逆反的比照示意条理。“淫人老婆,老婆淫人、[9]夺人财富,财富回人;李瓶儿、西门庆两丧葬;官哥、孝哥两上坟,“春梅
重游旧家池馆”,一昔一今,一因一果,一盛一衰,一乐一悲的比照,给人无限的回味。
《全本详注金瓶梅词话》
(四)借代型委婉美
指借某一事物间接示意的委婉表意体例,包罗指它式和指内式两类。
指它式,指借用此彼关系中的其中含彼来借此示彼。小说第七十六回写西门庆自提刑所来家,向播金莲世人叙说本身审理的一件丈母养女婿的“奸情公案,:“那
女婿年小,不上三十多岁,名唤宋得。原与那家是养老不回宗女婿。
落后亲丈母死了,娶了个后丈母周氏,不上一年,把丈人死了。那周氏年小,守不得,就与他那女婿常时言笑自如,渐渐在家嚷嚷的人晓得,住不牢。
一日送他那丈母往乡里娘家往,周氏便向宋得说:你我本没事,枉耽其名,今日在此山野空地,咱两个成其夫妻罢。那宋得就把周氏奸脱一度。以后娘家回还通好不
绝。后因责使女,被使女传于两邻,才首告官……。两个都是纹功。”
“宋得”就是“送得”的谐音,丈母甜愿“送”身,女婿乐于“得”欢。西门庆所讲别人的故事与自家丑事如影随形,非常类似。
做者有意借那个故事表示西门庆死期不远,其后,女婿陈经济与潘金莲将会“通奸不停”,并因责使女秋菊而败事。
做者不但借事表示情节的开展,也借物示人。潘金莲与李瓶儿别离住着工具两幢小楼。 金莲的楼上堆放着“药”,瓶儿楼上存放“当物”。
说也奇巧,金莲与“药”有不解之缘。武大被她灌以毒药害死,西门庆也因被她灌以过量三倍的“春药”丧命。
金莲之毒与毒药何异!那是借“药”暗刺金莲。瓶儿将梁中书家的百颗西洋大珠,送与花家,做了“广南镇守”花寺人儿媳。
花寺人身后,又将花寺人一生的“体己”拱手献给清河一霸西门庆,换取了六太太的宝座。 一生为人,确实不外像个“当物”罢了。 那是借“当物”讽瓶儿。
操纵事物表里关系中的寓内于外,来借外示内,是小说借代表意的又一体例—指内式。它次要被用于借情况、曲词、酒宴、说经、梦境以及大量人物语言的描写
来表示人物的心理、情感,颇有点古典诗词中的寄情于景、借景抒情的手法。
吴月娘率寡姊妹游花园的景物描写,流露了寡女人对优胜生活无法掩饰的喜悦,重阳节瓶儿病重,做者以百口宅眷庆赏重阳的热闹气象与瓶儿屋内孤自傲痛的冷清
气氛相映,衬托瓶儿心里的孤单、孤单。
蔡状元、安进士点唱《朝元歌》、《画眉序》,字字都荡溢着一举及第荣回省亲的自得情感,“稽唇淬语”、“挑唆离间”打狗罚蟀的一举一语都散发着金莲的
妒气。
夜梦花子虚抱子来邀,透露出瓶儿对生的依恋、死的恐俱。听尼姑宣卷,映示月娘心里的孤寂苦闷……上述种种,都是将无形的心理融于形象声音之中,借有形表示
无形。
综上所述,《金瓶梅》的做者在塑造艺术形象,组织纸屑碎片似的人物、情节、情况中,总能从一人一事与别人他事前后摆布、上下表里的彼此联络动身,摘用遮
蔽、节略、映示、借代等一系列手法,创造出既浩荡精巧、丝丝相扣,又虚实相生、表里相映、万象回应、意味无限的意象收集,构成故事中有故事,情节外有情节,
象外生象的委婉境域。
《新刻绣像责备金瓶梅》
三
影响章回小说艺术表示和美学情趣的因素次要来自三种文学传统,即史传写实的文学传统、说唱娱民的文学传统和诗骚适意的文学传统。
《金瓶梅》借象表意的手法,就是借鉴了史传文学中的“春秋笔法”、“互见法”和韵文中的“互文见义”法以及说唱文学中的许多婉曲达意的文法。
“春秋笔法”包罗“一字衰贬”的“微言大义”和为尊者、亲者、贤者讳的“讳笔”。
写月娘的贪财、西门庆的粗卑,常常用“隐笔”,写西门庆与诸妻妾恋人的性行为,潘金莲、王六儿处着墨最多,而对孟玉楼则往往避而不写,表示出做者刘人物的
好感、同情,此是“讳笔”。
《金瓶梅》表意形态中的映示型与司马迁初创的“互见法”、传统散文出格是韵文中的“互文见义”那两种文法有类似同工之妙。
《金瓶梅》中受诗词抒情适意化艺术传统影响的陈迹也较显著。
我国古典诗词一般以两个或两个以上物象的并列,构成一组组画面,表达一个完全的意思。在诗词的物象组合中,托物言志,借景抒情的借代形式,上下蝉)狱比照映
衬式,由诗歌意象跳跃性规定的必用的节造省略手段,“其中有实意,欲辩已忘言”式的欲言故行的遮蔽手法等都是很常见的。
《金瓶梅》中大量地运用诗曲抒情达意,阐明做者对诗词的艺术手法是很熟悉的,故而有意无意地运用到了小说的意象组合中来。
《金瓶梅》以前的长篇小说,也吸收了史传、说唱和诗词中一些委婉委婉的手法。
诸如,为了使情节开展跌宕多姿,经常呈现动静、冷热排场的间插,时而雄姿英才,时而灯下看书,忽而刀光剑影,忽而洞房花抽,从而在壮美排场的夹缝中,不时呈现
充满诗情画意的场景。
如“刘玄德三顾茅庐”、“宋公明遇九天玄女”、“唐玄奖木仙庵吟诗”等。
为凸起某一人物的性格特征,也常摘用一些侧写、映写、衬托等手法,如《水浒传》的“衬宋江奸诈,不觉曲写做李速爽快,要衬石秀尖刻,不觉写做杨雄糊涂”
[10].“温酒斩华雄”陪衬出关羽的“勇武”;大闹天宫,十万天兵失利,展现出孙悟空能耐卓绝,等等。
上述手法有两个明显的特征,一是“隐而愈显”,使情节显出波湘,使人物特征凸现出来,“隐中见显,从比衬中求兀立,在隐匿中露豁然,于不知不觉中层层谊染,旁
逸叙出地把一个个`活’的典型形象,蓦然地推到读者的面前,使人倍觉量实而显豁。”[11]
二是隐曲手法只是做为表示壮美的补衬、点级,未能构成一部小说表意委婉的整体风貌。
《金瓶梅》之前的长篇小说,所以没有构成隐曲委婉的整体艺术风貌,那是因为传奇小说描写对象和美学逃求未便于摘取过多委婉表意手法形成的。
以往的长篇小说都是描写英雄(神魔英雄、汗青英雄、草莽英雄),演述他们的壮烈行为、传奇故事,通过汗青的大事务、大排场,再现宽广的社会汗青画卷。
此类审阅生活的视角和创做目标,规定着做家的审美情趣崇尚壮美,习习用夸饰、比照、映托等手法表示伟大和高尚。
又因为那些小说的题材积果来自于说话,因而不克不及不受传统说唱形式的影响,从而造约着做家逃求别致明快的艺术风气,而排斥表意的稳曲委婉。
开展到《金瓶梅词话》,虽名为“词话”,却以普通人物为描写对象,情节淡化,人物描写内向化,故事琐碎,构造复杂,人物语言冗长,很多语言难以出口,等等。
从中能够看出,《金瓶梅词话》不是编给平话艺人说给市民听的,而是写给读者案头赏识的。做者逃求的不是壮美和一目睹底的浅畅,而是纤细斑斓和品之不尽的
神韵。
《金瓶梅》表意委婉的美学风貌与呈现在它之前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演义》比拟是很凸起的,它既继续了前者委婉的笔法,又是对
前者的集中和打破,同时也赐与后来的《儒林外史》、《红楼梦》以较多的影响。
《儒林外史》中的挖苦手法是借鉴了《金瓶梅》又开展了《金瓶梅》的。
做为“深得《金瓶》壶奥”[12]的《红楼梦》,则更多、更成熟地摘用了遮蔽、节略、映示、借代的表意办法,把小说的抒情适意化开展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金瓶梅》借象表义的委婉化手法,在长篇小说开展史上居有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地位。
《许建平研究精选集》封面
注 释:(从略)
文章做者单元:上海交通大学
本文获受权颁发,原文刊载于《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91年第1期。后收录于《许建平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书。转发请说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