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花的银子，都往哪儿了？

上面那幅《持秤的女人》（ Woman Holding a Balance ） ，是荷兰画家维米尔大约在1644年绘造而成的巅峰之做。画中女子拿着秤，一只手分毫不差地放在此画的焦点上，她沉着自如、近乎面具般的脸，平静而专注，吸引着我们的目光。

她拿着秤，预备称工具，但是称什么呢？谜底是四枚小金币和一枚大银币。 称量硬币不是我们今日会做的事，但在17世纪，则是经济交易不成贫乏的一环。

其时，金、银币较软，重量会跟着利用而渐渐磨损、变轻。因而，细心的人家不能不称钱币的重量，以确认实正的价值。

不只欧洲人称银子，其时的明朝人也有一套专门用来称银子的东西。

那枚大银币，是我们进进 17 世纪中叶世界的一道门。在那道门另一头的长廊尽头，我们将窥见其时最重要的全球性商品——白银。

“白银世纪”始于 1570 年摆布，维米尔生活则在它的尾声。跟着经济扩大，创造出白银的浩荡需求，白银渗进欧洲和中国两地的日常交易里。 为填补不敷的货币赐与，中国需要输进白银，为了购置亚洲的货物，欧洲人必需输出白银。17 世纪的全球经济，就围绕着那个供需构造而构成。

本文摘编自《维米尔的帽子》

[加] 卜正民 著

01

画中的银币，产自哪里？

画中那枚银币画得不敷清晰，此画创做于 1664 年，据此揣度那比力可能是达克特银币。

日本是 17 世纪白银消费大国，而日本的白银有许多经荷兰商人之手输出，因为其时日本只容许荷兰人与其通商。但那些白银几乎都没运回欧洲。荷兰人买进的日本白银，完全在亚洲区域市场转手牟利。因而画中那枚银币，很可能不是来自日本。

展开全文

在日耳曼和奥天时，有近得多的银矿，但那些银矿的产量只占其时全球产量的百分之五，并且大部门流进欠缺现金的东欧。所以那也不成能是日耳曼产的白银。

如斯一来，独一可能的来源就只剩下另一个全球级的次要产地—— 西班牙掌控下的美洲。

17 世纪上半叶白银产量高居世界之冠的矿城 波托西（Potosí，在今天的玻利维亚），很可能就是那枚银币的来处。西班牙人征服此地之前，印第安人已在开摘那里的银矿，但他们对贵金属的需求有限。

1545 年在印第安人率领下，初次有西班牙人来到那里。看到山中银矿那一刻，他们认为本身最异想天开的梦想顿然成实。高原情况恶劣，但是为了开摘那山上的宝躲，他们毫不撤退。最后他们招募印第安人开摘，但印第安人晓得那工做有多么求助紧急又无利可图之后，纷繁打退堂鼓，西班牙人于是施行了强拉民工的徭役轨制（mita），迫使印第安人进矿场干活，一些印第安报酬此以至被从八百公里外强征至此。

波托西几乎在一夕之间成为美洲更大城市。富贵继续不坠的时候，矿场老板获利惊人，英语里都呈现了“富如波托西（as rich as Potosí）”那个词组。

产自波托西的白银，先在波托西铸币厂铸成雷亚尔，然后通过两条道路运输到欧洲。

官方道路：由西班牙王室掌控，往西翻过高山抵达秘鲁沿海的阿里卡（Arica）港。那段旅程由动物载运，要花两个半月的时间。由阿里卡港走海路，运到北边的巴拿马，再转由西班牙船运到大西洋彼岸的卡的斯（Cadiz）。卡的斯是塞维利亚的进出港，塞维利亚则是全球白银商业的中心。

后路径线：不法线路，但因利润甚高，波托西消费的白银，有三分之一经那条道路流出。那条道路由波托西往南下到拉普拉塔河（Riodela Plata，“白银之河”），进进阿根廷（Argentina，“白银之地”），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然后由该地的葡萄牙商人用船运到大西洋彼岸的里斯本。在里斯本，葡萄牙商人用白银换取秘鲁所需要的货物，特殊是那里的非洲奴隶所需要的货物。

黑：官方道路；红：后路径线

运抵里斯本、塞维利亚的白银，有很大部门敏捷转到伦敦和阿姆斯特丹，但停留不久，即又出港，运到其最初的目标地——“欧洲金钱的坟墓”，中国。

02

为什么中国会成为白银的最初回宿？

中国成为欧洲白银漂洋过海的最初回宿，出于两个原因。

起首，白银在亚洲经济体所能买到的黄金，多于在欧洲所能买到的。假设在欧洲买一单元的黄金需要十二单元的白银，那么在中国买统一单元的黄金，只需六单元或更少单元的白银。换句话说，来自欧洲的白银，在中国能买到的工具，两倍于在欧洲本土能买到的。因为那项优势，加上中国境内普及较低的消费成本，将白银带到中国，买进货物回销欧洲，其获利就很惊人。

其次，欧洲商人除了白银之外，几乎没有工具可卖给中国。欧洲产物能在量量或价格上与中国产物一较长短的，只要火器罢了。欧洲造造物的卖点，几乎就只要别致。白银是独一能和本地产物一较高低的货物，因为在中国，白银赐与不敷。中国有银矿，但政府严厉限造产量，因为他们担忧矿场的白银不受其掌控，流进私家手里。中国政府也不肯铸造银币，而只铸造铜币，期看借此让银价庇护在低位。但那些办法丝毫未能降低经济上的白银需求。跟着经济的生长，白银需求跟着上升。到了16 世纪，在中国，除了最微不敷道的买卖之外，其他的买卖全都以白银重量来标订价格，而非以货币单元—— 因而，那时的中国，称白银重量是日常经济交易的一环。

《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剪银的夹剪和戥子

荷兰人在17世纪用船运了大量白银到亚洲，从 1610 年到 1660 年那五十年间，荷兰东印度公司各总部所核准的白银输出量，将近五百吨。若再加上 1640 年后的三十年间，荷兰东印度公司从日本船运到中国的同等数量白银，那座银山又至少要再加大一半。

03

马尼拉——白银的直达站

白银从波托西往东流到欧洲，再从欧洲流到亚洲，但那并非白银进进中国的独一途径，以至不是最重要的途径。由波托西往西运的白银，其数量到达东行道路的两倍。 白银西运，先抵达南美西岸沿海，然后往北抵达阿卡普尔科 （Acapulco）,再横越承平洋抵达菲律宾的马尼拉。到了马尼拉，白银用来交换中国商品，然后被运往中国。

一道白银之河将美洲的殖民经济和中国华南的经济连成一体，从一个大陆开摘出的白银，被用来购置在另一个大陆造造的商品，而那些商品则被运到第三个大陆消费。

马尼拉成为欧洲经济与中国经济接合的轴心，成为 17 世纪工具两半球的会合之处。

最早来到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发现那里已有约三百名处置丝织品、铁、瓷器买卖的华商。一起头两边相处和谐，各自都认为和对方做生意有利可图。事实上，西班牙人来的时机正好。因为在那五十年前，明朝政府为遏行横行沿海的海盗而封锁海域，禁绝人民出海经商。

1567 年，隆庆皇帝登基，撤销海上商业的禁令。一夜之间，海盗酿成商人，违禁品酿成出口货，地下交易酿成将马尼拉等东南亚港口和福建两大贸易城市泉州、漳州连成一气的贸易网。漳州的月港成为次要门户，多量货物从月港出口，白银从月港进口，把中国与外面的世界连在一块。

17 世纪南海地域商业道路

每年春天，有一艘西班牙大帆船从墨西哥载着白银横越承平洋来到马尼拉。每年春天，还有三十至四十艘人称戎克（junk）的中国式帆船，满载“丝、棉、瓷器、火药、硫黄、钢、铁、水银、铜、面粉、栗子、核桃、饼干、海枣、各类工具（纺织品）、书桌、其他珍奇物品”，从中国驶来。马尼拉商业之利，吸引许多华人投进那一行。

一如周起元所指出的，“五方之贾，熙熙水国，刳艅艎，分市工具路”。商人上船，走西洋、东瀛道路出往做买卖。西行道路贴着福建海岸往南飞行到越南，东行道路飞行到台湾，再往南到菲律宾。“其捆载珍奇，故异物不敷述，而所贸金钱，岁无虑数十万。”

西班牙的马尼拉大帆船载着堆积如山的贵重货品返回墨西哥，然后在墨西哥换取他们在美洲殖民地搜括的多量白银。从阿卡普尔科经官方注销出口的白银数量，在 16 世纪 80、90 年代，一年约三吨，到了 17 世纪 20 年代，增加为一年将近二十吨，然后庇护在一年约九吨至十吨的程度上。根据官方笔录，17 世纪上半叶，西班牙大帆船运了将近七百五十万吨的白银到马尼拉。加上私运的白银，总数至少翻倍。那些白银并不是全数流往福建。有些转到澳门，经葡萄牙人之手流进中国。但大部门白银运往福建，消逝于中国经济里。

据目前最可靠的估量，17 世纪上半叶，中国输进了五千吨白银，此中约一半产自日本，剩下的产自西班牙辖下的美洲矿场。美洲消费的白银，有一部门往东运到欧洲，再经印度洋运到中国，但大部门由美洲间接往西横越承平洋而往。

04

白银催生出的奢靡之风毁了明朝？

如斯大量的白银输进，突显了中国境内官方政策与民间贸易之间脱节的荒唐。一方面，明廷坚信若开摘银矿，必会在开摘聚落里引来人心堕落和社会动乱，为了避免呈现那种情形，朝廷想尽办法来限造银矿开摘。另一方面，商人却将大量白银输进华南。

白银赐与绵绵不断的期间，其在中国催生出奢靡之风。它使人得以储蓄积累财产，拥有现金，进而滋长虚荣性消费和社会上竞比豪奢的风气。有才能享受那新丰裕的人热情拥抱那文化，花大把银两购置高贵物品、古玩、豪宅，并乐在此中。

但是在 17 世纪之初，那波豪奢消费的新风气引来强烈反弹。 看念守旧的士医生，认为银子是末会让人失看的虚幻之物，银子使他们不能不对时代的陈旧迂腐发出沉痛警告。1609 年，知县张涛在县志上痛批不义之财、炫富显摆、道德沦丧的社会现象。本来庇护社会连合的伦理根底逐步崩毁，本来维系村落生活的互惠义务不再遭到遵行。他把那回咎于对白银的贪求，利令智昏、侵蚀人心的狂热逃求。

《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

把罪恶回咎于白银或答应一抒胸中之郁气，但在 16、17 世纪之交时，任何欲阻遏白银利用的提议末回枉然。白银已是日常生活不成或缺的工具，没有人往根究利用白银的利弊，除非是在没有足够银子购置保存所需的工具时。 那种情形一旦呈现——王朝命脉遭到气温降低和疫病威胁的晚明，那个情形经常呈现——人们就很情愿将白银斥为经济里的祸患。

17 世纪 40 年代让明朝垮掉的因素，次要不在其货币轨制，而在冷寒气候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传染恶疾、谷物产量下跌，以及为了遏行北方满人进侵而产生的浩荡军事开销。但那时的人觉得钱是让明朝消亡的原因之一。

明朝在 1644 年毁灭之后，清初的某些才智非凡之士，认为白银促成贪聚财帛等负面、有害的经济行为，进而毁坏贫民的生活不变、鼓舞富人奢靡浪费。至于白银对国度财务治理的影响，据时人的说法，“倚银而富国，是恃酒而果腹也”。白银获得了它永久不该获得的角色。

延伸阅读

👇阅读原文，《维米尔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