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词大会冠军彭敏:王维最是佛系,苏轼堪称“卷王”
“诗歌带来的快乐十分耐久,哪怕过往几年、十几年、一辈子,它会长久地逗留在我们的生命傍边,给我们带来耐久的滋养。”
4月18日19:30-21:00,做为2023“南都读书月”首场线上活动,CCTV第五季中国诗词大会冠军彭敏做客南都读书俱乐部,为读者们带来超卓的线上讲座“我诗故我在”。
中国诗词大会冠军彭敏
彭敏,1983年生于湖南衡阳,先后结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为中国做家协会《诗刊》杂志社编纂部副主任。曾获CCTV第五季中国诗词大会冠军、第二届中国成语大会冠军、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年度新人奖。著有诗词漫笔集《曾许人世第一流》等书,微博@彭敏同窗。
讲座收场,彭敏抛出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读古诗词?奥天时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曾说,人类需要白天梦。彭敏认为,现代人刷剧、看片子、打游戏,就是把本身交付给了白天梦。我们期看从庸常的、困难的日常中超脱出来,进进到一个愈加抱负的完美世界,“在阿谁世界里,像白天做梦一样,突破时间空间的边界,让精神在四极八荒中自在地来往穿越”。
读诗词,同样也会有如许一种功用。彭敏说:“因为诗词也是一种或者浪漫美妙,或者沉郁揪心,或者豪情万丈,又或者柔情万种的白天梦。它给了我们的心灵一个短暂的栖息之地,抚慰我们心里的伤痛,治愈我们的无能和无聊。与其说我们在读诗词,不如说诗词收容了我们。”
在诗词中,心灵得到安抚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是亘古传播的唐诗名篇。“春江潮流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万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含蓄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在《春江花月夜》里,张若虚描写了一个浪漫美妙、纯净通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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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敏说,《春江花月夜》的主题是“游子思妇”。一边是流落在外的游子,一边独守空闺的妇人,夫妇俩远隔千里,天各一方,有“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意味。“谁家今夜扁船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此时相看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不管现实有几不如意,很多在外面打拼有多么困难困苦,远方有一小我为你通宵相思,踮着脚尖盼你回来,是多么温热的场景。
“其实,从现实生活的逻辑来讲,我们能够想象,一个流落在外的游子,必然会有种种的不如意,会有种种压力、窘境和颓唐。我们几乎能够想象,他应该是混得不怎么好的。”彭敏说。
“固然赤裸裸的现实一点都不美妙,别离的理由说起来也很繁重,可是在如许一首浪漫、美妙、单纯的诗歌里,所有现实的困窘、为难与困难都被省略掉了,忧愁竟然也是淡淡的,思念是浓浓的,现实也只是有一点冰冰冷罢了。远方阿谁翘辅弼看的人儿却如斯的‘热辣滚烫’。”
彭敏说,《春江花月夜》为我们闪现的,就是一种加了滤镜的生活。当我们在生活中不高兴的时候,碰着挫折与不公的时候,到诗词的世界往走一走,心灵会感应莫大的安抚。
当然,诗词中也会表达悲悼愁苦之情。但与现实生活中差别,彭敏认为,现实傍边的苦闷往往是细小的、无助的,而诗里的苦闷却很悲壮。以杜甫为例,他在诗中流露的不高兴往往有宏阔的视野和布景。好比被誉为古今七律第一的《登高》,杜甫在那首诗中固然写到“万里悲秋常做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却同样也写到“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读者非但不会被杜诗拽着一路不高兴,反而会获得壮阔的豪情和前行的力量。
在诗词中,看见“仙人”友谊
读诗词还能嗑CP。彭敏说,在诗歌界最闻名的CP当属李杜。因为李白、杜甫年龄相差十几岁,当李白名满全国的时候,杜甫还只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更像李白的粉丝,李杜的友谊较多地表现于杜甫写给李白的诗歌傍边。
另一对值得一提的CP是白居易和元稹,彭敏将他们称为“同居共枕组合”。“元稹和白居易统一年考中科举,彼此间感情特殊深挚,互相给对方写了良多诗,言辞很强烈热闹。那一点李杜CP难以看其项背。”
譬如,元稹的老婆韦丛在很年轻时往世,在《遣悲怀》一诗里,元稹慨叹早年日子艰辛,“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现在境况改进,与妻却已天人两隔,“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白居易因“感元九悼亡诗”,以韦丛的口吻写了诗歌做答:“谁知厚俸今无分,枉向秋风吹纸钱”。可见元、白二人豪情之密切。
白居易、元稹塑像
元稹和白居易配合履历了人生的跌宕起伏。元稹的《闻乐天授江州司马》写道:“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病笃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进冷窗。”
彭敏说:“此时宰相武元衡遇刺,白居易因上书要求捉拿凶手,被贬到江州。那是对白居易一生冲击浩荡的工作。白居易早期是充满兼济全国的愿看的,他写各类《秦中吟》《卖炭翁》,关心国计民生,一心想国度变得更好。原来是一番好意,但那些话没人爱听。颠末那一次的贬谪,白居易意识到如许一种体例不单不克不及实现抱负,反而会给他的人生带来浩荡挫败。从此之后,他不再写规戒时弊的诗,转而花了良多时间来写所谓的闲适诗。”
再回看《闻乐天授江州司马》一诗,彭灵敏慨道:“在如许一个冲击发作的时候,元稹传闻了,他通过那首诗来描写本身的形态和安抚伴侣。他说本身‘病笃病中惊坐起’,生着沉痾,躺在床上已奄奄一息,但一传闻哥们儿遭难了,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那是如何一种浓郁的悬念。”
好伴侣之间有时候也会放松互怼和相爱相杀。元稹有一首《酬乐天频梦微之》:“我今因病魂倒置,唯梦闲人不梦君。”意思就是,传闻乐天比来老是梦见我,我如今因为生病七颠八倒的,固然也梦到人,就是不梦到你,失实有点欠好意思。
当白居易69岁的时候,有一天夜晚,他又梦见了元稹。此时元稹已经往世九年了。他提笔写下了那首闻名的《梦微之》:“夜来联袂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世雪满头。阿卫韩郎相次往,夜台茫昧得知不?”一个在鬼域之下,被土壤侵蚀了骸骨;另一个借居人世,须发皆白,言辞之间,全是知音逝往的苍凉。
彭敏说:“元稹固然悼亡诗很有名,但并不是很专情,写完悼亡诗转身就往谈爱情了。唐朝四大才女,有两个都是元稹的女伴侣。所以有一个说法,元稹渣了所有的妹子,惟独对白居易一往情深,从一而末。”
在讲座的最初,彭敏还热心答复了读者的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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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熹一生都没往过泗水
@叶子先森:如今恰是人世四月天,请彭敏教师为我们分享几首比力有意思的、描写春天的诗歌。
彭敏:“胜日觅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老是春。”说到和春天有关的诗歌,我脑子里立即跳出来墨熹的那首《春日》。那首诗各人应该已经熟悉得不克不及再熟悉了。那首诗写的无非是在泗水旁边游春,似乎是一个十分简单、单纯的游春场景。但问题来了,墨熹那小我是一个大哲学家、大思惟家,莫非他的诗实的如斯简单曲白吗?
其实那首诗是暗躲玄机的。泗水在山东,孔子在那里讲学过,关于儒家来说是一个具有特殊寓意的处所。墨熹是南宋人,南宋的时候山东已经不属于大宋王朝管辖了,它是一个“沦亡区”。墨熹一辈子并没有到过山东,也没有往过泗水,他就愈加不成能“胜日觅芳泗水滨”了。所以那首诗不是写实,其实表达的是墨熹做为一个儒学传承者,关于前辈、至圣先师孔子的一种敬慕之情。他洗澡在儒学的春光傍边,就似乎来到了泗水之滨,来聆听孔子的谆谆教导。看起来是在写游春,其实墨熹讲述的是他心中儒学的抱负,以及那种儒学的光辉给他带来的春光烂漫的光景。
苏轼是“卷王”,王维最“佛系”
@璐璐:请问彭敏教师,在古代诗人里最“卷”的是谁?最“佛系”“躺平”的又是谁?能举个例子吗?
彭敏:最卷的,我起首想到的是苏轼。为什么呢,因为他太能测验了。他往考科举,欧阳修做为主考官,考完之后觉得那个小伙子太牛了,说:“三十年后更无人道我者”,又说:“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高人一等”那个成语就是那么来的。
苏轼有两句诗:“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各人不要觉得他在说套话,他是实的能够做到书读百遍的。苏轼特殊喜好《汉书》,他把《汉书》根本上背了下来。他可以把《汉书》分红一段一段,用一两个字总结那一段话。他家里有一个密码本,里面有些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的字符,苏轼会对伴侣说,你随意指一个字,我给你背书。伴侣一指,苏轼就把那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所代表的《汉书》本来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苏轼做过一个官喊知造诰,那在古代长短常重要的官职,负责替朝廷草拟各类严重文书,凡是是由其时闻名的文人来担任。有趣的是,苏轼在卸任知造诰之后,另一个文人来担任知造诰那个职务。那一位写完文章以后,问身边的处事员,你觉得我和苏轼比拟谁写得更好?处事员说,都在昆季之间,但是又补了一句,固然你们都写得很好,但是你为了写一个文章,查书翻材料很费力,苏轼写那些文章的时候,他历来不查书,因为他在脑子里记得很清晰。
“乌台诗案”期间审问苏轼的时候,涉及苏轼的各类文章和诗词。此中一个审问苏轼的人,在闲暇聊天的时候竟然夸起了苏轼,因为他发现,苏轼连十年前、二十年前写的各类诗文都还记得清清晰楚。所以他实的是一个“卷王”。
至于说谁比力佛系,我想到的是王维。王维是一个少年才子,很年轻的时候就成名了,在王公贵族中穿越往来。良多伴侣都当他做师友。所以别人生的开局长短常顺利的。后来因为“伶人舞黄狮”的工作,他被贬了,良多年都没有缓过劲儿来。王维的后半生在政治上是不太有什么做为的。“安史之乱”发作的时候,因为安禄山是王维的粉丝,非要王维到他那儿往工做。王维想尽办法推辞,最初仍是承受了安禄山授予的伪职。那件工作对他的影响是很大的,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一个高风亮节的人,突然成了一个叛变者,在仇敌的威胁迷惑之下,在强大的灭亡凝视之下,他没有用一种刚烈的体例守住本身的节操。
所以他后半生在仕途上十分躺平。他固然在朝廷上还做着官,但其实已经没有政治的诉求了。他不断是半官半隐的形态,甭指看他再兼济全国,实现政治理想了。他一下班就跑到本身的别墅里,跟伴侣抚琴做诗饮酒参禅,妻子往世之后,他也没有另娶,三十年孤居一室,过着十分简单的、低欲看的生活。为什么王维的诗那么冲淡安然平静,那么的有定见,站位高?跟他已经把人生的良多得失悲欢都看淡了是分不开的。
但他的那种形态长短常难以到达的。我们每个肉眼凡胎的人,在滚滚尘凡傍边,可能城市被种种欲看和遭遇所煽动、所骚乱,我们很难像王维那样,面临尘世的纷扰,还连结那么一种平平的心性。那也是王维让我特殊钦佩的处所。
不脱长衫是“最初的强硬”
@伊卡:前段收集上热议孔乙己的长衫要不要脱下,请问彭敏教师对那个话题有何观点?古代诗人有没有脱下长衫的时候?
彭敏:生活对每小我来说都是不随便的。哪怕是那些在你们的想象傍边应该会过得很光鲜、很顺利的人,背后也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困难困苦之处。我们每小我在面临生活的毒打、现实的暴击的时候,都能够抉择仍然有一份傲骨,仍然不愿脱下本身的长衫,那是我们最初的强硬。
苏轼像 传北宋李公麟绘
我想起苏轼,曾经是那么少年得志、春风自得,因为“乌台诗案”,他不竭被贬。苏轼晚年被贬到广东惠州的时候,其实是从一个很高的位置掉下来。他曾经做过礼部尚书,相当于文化部、教导部部长那么大的一个官。突然那一切又打了水漂,他被贬到了岭南。宋代被贬岭南,那是实的要把你往死里整了。可是,即使在人生的更低谷,苏轼仍然保留了本身身上的长衫。
苏轼提到过一件事,“惠州市井零落,然犹日杀一羊,不敢与仕者争”,惠州那个处所天天杀一只羊,专供那些衣冠士族,苏轼做为被贬的功臣,也不太可能争着买那只羊。在那种情状下,苏轼保留了本身的长衫,他不往夺正经的羊肉,而往买各人都不要的羊脊骨——类似于我们今天食羊蝎子阿谁骨头。当然已经是没什么肉的骨头。
苏轼往跟卖羊的说,你把羊脊骨卖给我。卖羊的很希罕,羊脊骨日常平凡不是给人食的,是给狗食的。苏轼买回来之后,颠末种种复杂的法式,又是虑酒,又是烤干,又是那个阿谁,最初再从里面十分困难地挑出一些肉来食。那是苏轼不愿脱下长衫最初的强硬。苏轼在给弟弟苏辙写信的时候,说到了食羊脊骨的办法。他说了一句话:“此说行而寡狗不悦矣”,那种食法假设各人都晓得了,都往买羊脊骨来食,狗就没得食了,狗就该怪我了。那句话很是让人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脱下长衫在良多时候也是不得已的抉择。我想到的是杜甫。杜甫应该就是属于在生活的暴击、在频频的摩擦之下,把长衫给脱下来阿谁人。
杜甫像 蒋兆和绘
杜甫三十几岁到四十几岁期间在京城长安流落过,也没有正经工做。他“卖药都会,寄食友朋”。其实不可没饭食,到伴侣家里往蹭食的。他用了四句诗来描述其时的凄凉形态:“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残羹,四处潜悲辛”。在有钱人家死乞白赖地蹭食,在人家马车的背后看尘而拜,食的仍是残杯和残羹。杜甫固然很穷,其实他身份纷歧般,他不是通俗的老苍生,他祖上是士族,他们家是不消交税和退役的。但杜甫在长安实的混成了老苍生,并且混成了穷户阶层。后来食不上饭,跟穷户混在一块儿,往夺周济粮。那绝对是放下了架子,在物量上脱下了长衫。
在精神上也一样,生活继续没有下落,只好拼命地想办法,千方百计觅觅各类路子,给各类达官贵人写信,期看得到他们的搀扶帮助和提携。以至到最初,他给其时一个名望不太好的人鲜于仲通写信,写到最初有两句“有儒愁饿死,迟早报平津”,平津是指鲜于仲通的好伴侣,大名鼎鼎的奸臣杨国忠。杜甫成天受饿,担忧本身要被饿死,其实需要大人物帮扶,他以至期看鲜于仲通在杨国忠面前给他说说好话。
所以我想,生活可能会改动良多工具。我们每小我都期看本身出走半生,回来仍是少年。但是,生活的复杂以及苛刻无情,可能会让良多美妙的愿看破坏。但我们仍然期看本身可以保有一些不会被生活磨灭,不会被岁月带走的工具。假设往保有那些贵重的工具呢?我们往读诗词,我们往从古圣先贤的身上逃求一种亘古稳定、穿越时空也不被消磨的力量。
南都记者 黄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