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山记
韩可胜
龙眠山起于大别山,末于六尺巷——那么说,是为了让桐城之外的人晓得龙眠山的大致位置。其实,那话是不切当的,因为龙眠山原来就是大别山的一部门。大别山从西北向东南,跨河南、湖北、安徽三省,逶迤在桐城境内,消逝于皖中平原,最初的那几十公里山脉就是龙眠山。明初浙江人许浩来桐城督导教导,写下了一首诗,介绍龙眠山的得名由来:“大小二龙山,连延进桐城。山尽山复起,似乎龙眠形。”确实,大别山在霍山、潜山、岳西境内如飞龙在天,劲厉、挺拔、气焰澎湃;到了桐城境内,龙见于田,亢暴、威武的巨龙末于温暖了起来,横卧在了那片温润的地盘上,福佑一方人。
而兴云布雨的龙,最该有、最心爱的不该该是那种形象么?北宋江西人黄庭坚来到龙眠山,如许写道:“诸山何处是龙眠,旧日龙眠今不眠。闻道已随云物往,不该只雨一方田”,轻松、淘气以至有些戏谑,一反他本身创始的瘦硬奇崛的江西诗风。可能他也是实心喜欢那慵眠形态的龙,所以才像老友一样亲热地对龙说,你应该跟我一样,四处走走,不克不及只滋润那里的人啊!
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其实是“山不在高,有人则灵”。哪里有“仙”,兵仙韩信、酒仙刘伶、诗仙李白、坡仙苏轼、医仙马希麟……回根结底,都是有血有肉、不折不扣的人。不是“人”在“山”中就成了“仙”,是“人”成立了本身的高“山”才成了“仙”。龙眠山,强的不是峰,不是涧,不是峡,不是谷,不是溪流,不是瀑布,是人,是那些在汗青上成立了本身的高山、演绎着出色精神的一群人——是的,一群人,不是一小我。他们为龙眠山点睛,或者说,他们就是龙眠山的龙,前仆后继,配合修建了一座伟岸的龙眠山。南宋诗人陆游说:“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龙眠山大小山岳无数,是不是也是无数龙眠山人的变幻?
第一位龙眠山人是“宋画第一人”李公麟,白描手法的创始人。他是桐城人,晚年回隐龙眠。他创做的《龙眠山庄图》现躲在台北故宫。纸上丹青,林下大雅,唐代大诗人、大画家王维为本身末南山中的辋川别业画下《辋川图》,又赋诗《辋川集》,开诗画合璧创做形式之先河。可惜《辋川图》早已无存,让后人徒唤遗憾。与王维一样,《龙眠山庄图》也描画了二十处景致:璎珞岩、垂云沜、泠泠泉、建德馆、栖云室……苏轼为之撰文《书李伯时山庄图后》:“龙眠居士做《山庄图》,使后来进山者信足而行,自得道路,如见所梦,如悟宿世。见山中泉石草木,不问而知其名;遇山中渔樵隐逸,不名而识其人。”苏辙更是为每一处景致赋诗,篇篇皆有文人的林泉之思。好比他题栖云室:“石室空无主,浮云自往来。人世春雨足,回意带风雷。”三大高手联袂,诗、文、画相得益彰,那个时代何其幸运。最幸运的是,诗、文、画还都留存了下来,谢天谢地谢龙眠!
因为李公麟,因为《龙眠山庄图》,王安石来了,苏轼来了,苏辙来了,黄庭坚来了,晁补之来了……李公麟自号龙眠山人,称他为龙眠山神也不为过。时过千年,今人很难想象昔时李公麟的号召力,但我们通过苏轼对他的膺服,就可想而知。苏轼是艺术史上稀有的天才,也是艺术史上仅有的通才,也要虚心向李公麟求画释迦牟尼及其十门生像,为亡妻超度;而在苏轼本人生前浩瀚画像中,苏轼也认为李公麟所画最合心意,在渡海北回生命谢幕之际,自题那幅画像:“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船。问汝生平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如偈语般总结了本身一生。
桐城后面的故事,不用多说了。明代桐城人左光斗,东林党指导,铁骨铮铮,勇斗魏忠贤而身故狱中,事迹进选了课本。桐城人戴名世、方苞、刘大櫆、姚鼐创始的桐城派,数千名做家庇荫二十余省,领风骚两百年。曾国藩记载了周永年的赞誉“全国之文章,其在桐城乎?”以致于五四运动中,还有人要拿“桐城谬种”做为靶子来说事。
癸卯年春节,我驱车龙眠,山势舒缓,流水潺潺,大冷节气的删繁就简,让夏季碧绿的龙眠山褪尽铅华,尽显本质的纯朴。让我欣喜的是,每一个峰回路转,每一处山冲水坳,都有村子山庄——与一些山区村庄纷繁凋敝式微纷歧样,那里的村庄都是活的,蜡梅盛开,鸡喊犬吠,孩提奔驰,屋前屋后的菜地有条不紊,让我想起陶渊明闻名的描写“地盘平旷,屋舍仿佛。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我似乎看到,在奔驰的孩子中,李公麟、左光斗、方苞、姚鼐、刘大櫆……又一个个涌现出来,而苏轼、苏辙、黄庭坚、晁补之还会陆续过来,演绎着一代又一代的风云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