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天主”给汗青编了程：《富种起源》背后的故事

| 编者案

2023年2月，中信出书集团出书了吴乐旻博士的新著《富种起源：人类是怎么变富的》。那部做品得到钱颖一、唐世平、赖建诚、文一、彭凯翔、兰小欢、Joel Mokyr、Gerard Roland、Tyler Cowen、Pranab Bardhan、Brian Wright等国表里出名学者的选举。

Tyler Cowen 在经济学界最有影响力的学术博客 Marginal Revolution 上评判那部书时说：“我估量那将是本年全世界范畴内更好、最重要的一本经济学著做。它可能还开启了中国经济学家用中文创做重要做品的新时代。”

Brian Wright更评判道：“大约一代人中，才会呈现那么一位学者，综览已知的史实，对汗青整体做出充满倾覆性和吸引力的从头诠释。在对马尔萨斯陷阱、生齿转型和全球经济的停滞史与增长史的诠释上，吴乐旻的研究很可能会引发一场范式转移。”

到底是如何一部做品，竟然获得如许高尚的评判？我们有幸邀请到做者吴乐旻博士，请他聊聊那本书背后的故事。

小贴士：那篇摘访稿临近结尾的处所有一个价值不菲的浩荡彩蛋。

吴乐旻著：《富种起源：人类是怎么变富的》，中信出书集团，2023年2月。

访 谈

高岭（以下简称高）：乐旻，能介绍一下本身吗？

吴乐旻（以下简称吴）：好。我1985年出生在上海，是浦东人。在清华经管读的本科，然后在 UC Berkeley 经济系拿的博士学位。2013年博士结业后，我在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过三年书，教世界经济史和宏看经济学。

高：本年，中信出书社出书了你的新做《富种起源》。那本书是讲什么的？

吴：《富种起源》有个副题目，喊“人类是怎么变富的”。变富，指的是人类从打猎摘集时代和农业时代的持久贫苦，颠末工业革命，迈进现代经济增⻓如许一个转折。我想答复两个问题：“当初为什么穷”和“后来为什么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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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为什么穷——转折之前人类是如何一个生活形态，为什么陷在持久的贫苦中不克不及自拔？

后来为什么富——现代经济增长到底是怎么启动的？也就是书名里的“富种起源”问题：人类那个物种是怎么从穷变富的？现代经济增长到底是怎么起头的？将来世界有没有可能重返曾经的暗中时代等等。

高：写那类主题的书有良多。你那本书有什么纷歧样呢？

吴：那个话题良多学者都写过。写成书的做品，一般是对现有阐明的综述。综述性的论著假设没有做者本身的精气神在里头的话，读起来可能比力无聊。

《富种起源》不是综述，不做陈列，就是一条逻辑从头至尾，一步步往下推，勾画一套与传统框架判然不同的汗青看，而不是枚举几个因素。

我不承认前人说的那些因素，但对我们的认知来说，所有因素都得嫁接在一个根底框架上发扬感化。过往，那个框架就是马尔萨斯理论。但马尔萨斯理论是有问题的。古代社会陷于持久贫苦的原因，马尔萨斯的阐明是不合错误的。

并且，他那一错，从他的理论所开展出来的对现代经济增长起源的阐明，也跟着出问题。成果就是，经济史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当初为什么穷，后来为什么富——如今时髦的那些理论阐明，大大都都从根子上错了。那本书所做的，就是换一个新的根底：为我们理解人类文明的停滞与增长、贫苦与富贵、以至是瓦解与重建，找一个新的更适宜的理论根底。

高：那你找到那个新根底了吗？

吴：我认为是找到了。整个过程十分幸运。

我在博士一年级起头想那个问题的时候，最早只是意识到马尔萨斯错了。就是说，古代生活程度持久停滞的主因，我能必定它绝不是各人凡是认为的马尔萨斯机造，原因必然在其它处所。但那原因到底是什么？我想了几年也没有想出来。

其时的觉得就很别致。你想，有那么一套机造，就像老天爷给汗青编写的法式一样，能把人类“坑”那么久，一万年，十万年，让大大都人不断处在极贫形态。那个“法式”到底是咋写的？

马尔萨斯给出了一种阐明。两百多年，各人根本都承受。如今突然意识到他错了。从逻辑上能够证明，老天爷的法式必定不是那个，并且确实又有一个法式在那里。一旦意识到那一点，我情不自禁就把几乎所有的研究精神都投注到那个问题上。

一个可以主导汗青的法式，既然影响那么深远，按理说应该很显然吧。可就是看不到。不是学术界有意视而不见，而是实的看不见。那已经不是房间里的大象，而是活脱脱一个暗物量大象。我其时也只能确定它在那里，却说不清它是啥。神鬼冥冥，所以我很沉迷。

就如许从博一想到博四。可能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吧，颠末很偶尔的几次顿悟，把问题想通了，那项研究就成了我的博士结业论文。整个过程跌宕起伏。那些履历我也都写在书里了。

所以，我在书的序言里，把那本书比做一部“思惟游记”。我是个天分很普通的游览者，论颁发、论常识、论才能，我是博士中的落后分子。但我幸运见到了绝大大都科学家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光景——不是小桥流水、春雨杏花那种光景，而是大漠孤烟曲、长河夕照圆的那种光景。然后游览回来，趁着心潮难平，把见闻写下来与各人分享。那是我写书时所抱有的心态。

那种光景堪称冷艳。我不是为我写的模子冷艳——那些模子并没有什么稀奇——而是因为晓得模子里躲着文明的演化法例，我是被主导文明演化的法例震动到了，脑海里涌现出一种阅读科幻般的恍惚感——并且你晓得那部科幻就是实在的汗青，所以恍惚得特殊上头，但又甜滋滋的，有一种耐久的回甜。

那种恍惚感和Eureka（发现的欣喜）不是一种工具。Eureka! 往往独属于理论的发现者——一个科学家很骄傲，他是世上第一个想大白一件事的人。但恍惚感是能传递给读者的，以至有些读者，心灵比做者更灵敏，比原创者的恍惚感更强烈都有可能。从我本身的体验来说，恍惚感比Eureka还要美妙。我相信，当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达尔辞意识到天然抉择、爱因斯坦推理出相对论、当然还有马尔萨斯自认为破解贫苦陷阱之谜的时候，他们都曾享受过那种恍惚感，并且他们从恍惚感中得到的享受要远超越做为第一发现者的欣喜。我特殊想和读者分享那种石破天惊、勘破天机的恍惚感。

并且，另一点我特殊骄傲的是，书里揭晓谜底的时候，读者一起头可能会说：哇，本来是如许，竟然和他人说的都纷歧样；但读者看完全本书又会觉得：那也没啥稀奇，都是显然的嘛，汗青就该是如许的——有一种“非如斯不成”的觉得。就像是拼拆玩具时，咔嗒一声，一个处所扣上了；咔嗒，又扣上了；好几个处所咔嗒咔嗒，你晓得那事对了。很简洁的一套理论，过后看来非如斯不成，事先却不那么随便想到，把成千上万的学者蒙蔽了两个多世纪。一朝揭晓，逻辑与事实若合一契，那种觉得十分美妙。

高：我光听你说，都能觉得到那种美妙。可是，不是每小我都领会马尔萨斯。你能略微阐明一下马尔萨斯理论吗？你的理论和马尔萨斯是什么关系？

吴：马尔萨斯 1798 年颁发《生齿论》。他发现，截行他生活的时代，几乎所有社会的人均生活程度都在温饱线上下颠簸，不存在增长的趋向。后人把那个现象称做马尔萨斯陷阱。对那个现象，马尔萨斯也给了一个阐明：穷死富生，人多就穷。穷死富生，是说生齿增长率随生活程度的增长而增长；人多就穷，是说在资本局限下，社会稍有点儿朝上进步，人均收进就会因为生齿增长从头回到温饱线那个平衡。那被称做马尔萨斯机造。

马尔萨斯的那个理论很简单。讲给十岁大的孩子听，嚼个口香糖的时间就能阐明大白。但那个理论的影响力很大。论深入性，《生齿论》必定比不上斯密的《国富论》、马克思的《本钱论》和凯恩斯的《通论》。但在经济学思惟史上，马尔萨斯是和那三位等量齐观的。有那份江湖地位，就是因为他研究的问题太重要了。

当然，不是说没有人挑战马尔萨斯。两百多年，挑战他的学者成千上万，说他那错那错。但挑剔来挑剔往，都只是说马尔萨斯机造在部分地域和时段太微弱、不明显，而不涉及马尔萨斯最核心的奉献：就是对持久贫苦的阐明。马尔萨斯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各人认为他阐了然马尔萨斯陷阱。只要那个核心奉献不摆荡，马尔萨斯理论问题再严峻也仍然是理论经济史学最次要的根底。

我和其他马尔萨斯的挑战者更大的区别就在那里。《富种起源》一上来就是讲，马尔萨斯理论的那个核心——马尔萨斯对马尔萨斯陷阱的阐明——也是错的。

不是说马尔萨斯机造不成立。马尔萨斯机造仍是成立的，富生穷死，人多就穷。有些人讲，如今反过来了，富人生得少了，贫民生得多了，所以马尔萨斯错了。那只是说马尔萨斯机造在新的汗青阶段不再成立，假设要改。但以前仍是成立的嘛。马尔萨斯理论如果能管十万年文明史，只要两百年破例，那已经够了不得了。所以那种责备不触及马尔萨斯理论的核心。

我其实不挑战马尔萨斯机造。但我证明，光靠马尔萨斯机造是不敷以产生马尔萨斯陷阱的。存在一个更重要的隐躲机造，各人以前都没发现。那那个隐躲机造到底是什么？那就是我说的经济史理论的新根底。在那个新根底上，书里的第二部门会从头阐明持久贫苦问题。然后到第三部门，再以第二部门的阐明为根底，从头阐明现代经济增长的起源。

高：你前面似乎说马尔萨斯理论仍是阐明工业革命的框架。可在我印象中，马尔萨斯讲的是工业革命前的工作，和现代经济增长关系不大啊？

吴：你说得没错。我需要阐明一下。说马尔萨斯理论阐明工业革命，必定是不合错误的。我的意思是：马尔萨斯模子在文献中，是阐明“人类怎么变富”的起点。

那些试图阐明现代经济增长起源的学者，出格是做理论模子的那些人，他们的工做素质上是答复：人类到底是怎么脱节马尔萨斯陷阱的。那种思维体例和我们通俗人考虑致富问题有些纷歧样。他们不是间接研究怎么致富，而是根究阿谁障碍致富的咒语——“老天爷”封印人类的咒语——是怎么解封的。他们以前不断认定，那套咒语是马尔萨斯机造，所以都在放松马尔萨斯模子的假设，看看有啥办法让一个马尔萨斯模子自觉地酿成索罗模子（注：索罗模子是描述现代增长的一种典范模子）。

但问题是，那咒语是马尔萨斯机造吗？没有搞清晰咒语的实面目，怎么能研究在点子上？所谓马尔萨斯陷阱的瓶颈底子就不是马尔萨斯机造。你打破了一个不是瓶颈的关卡，不处理问题。人类能实现现代经济增长，必然有别的的原因。

高：现代经济增长的起源是比马尔萨斯陷阱更浩荡的问题。你说它另有其因，那你找到原因了吗？

吴：是不是更浩荡很难讲，事实马尔萨斯时代是人类汗青中更漫长的部门。但对现代人来说，增⻓起源必定是更有趣、更相关的问题。“富种起源”对人类自我认知的重要性，固然比不上物种起源，但也在一个量级上。

《富种起源》那本书分红三个部门。第三部门就是专门讲现代增长起源的。也是原创的内容。富种起源的原因是多条理的。我的那部门理论只是此中一个条理的阐明，需要和其它条理的因素连系起来，配合闪现一个整全的图景。假设说它有什么特征的话，第一，它和马尔萨斯陷阱的新阐明彼此吻合；第二，那个理论也是很别致的。它不消经济学习用的多重平衡来阐明转轨，而利用了一种全新的机造。假设我们想要破解富种起源问题的话，它可能代表了将来值得勤奋的一个标的目的。

高：我重视到你在介绍本身的理论时，不断没有说阿谁产生马尔萨斯陷阱的新机造是什么。为什么不谈呢？

吴：我担忧剧透会影响阅读体验。那也来自于一个伴侣的定见。我原来在序言里概述了整个理论。但那位伴侣试读后告诉我，序言剧透了后来的发现，使震动感打了折扣。

必定有人会觉得我在故弄玄虚。换了我，看到一个学术做品的做者如许遮遮掩掩，也会不温馨。但那本书有点儿像侦查小说，讲的是觅觅实凶的过程——虐待人类一万年以至几十万年的首恶祸首。我如果把实凶间接说漏了嘴，书就欠好看了。从没传闻过侦查小说的序言里能剧透凶手的。侦查小说的做者也不会在介绍本身做品时透露凶手是谁。

发现实凶时，我本身是很震动的。那么多年后，一边写书，一边还有一种振聋发聩的觉得。我写书、改书的一个动力，就是想让更多的人来体味到那种震动。但我文笔不敷好，恐怕不克不及足够传递出那种觉得。所以我以勤补拙，润饰文字，改了很长时间。

高：你对本身从头阐了然马尔萨斯陷阱充满自信心。以至你在谈到本身的阐明时，还用了“马尔萨斯陷阱的实正原因”如许的说法。你那种自信心的来源在哪里？

吴：办法论上必定隐讳说“实正的原因”。我们最多只能接近本相，永久无法确知本相。我在书里要比摘访聊天时严谨一些。

学者对本身的工具有自信心，当然有可能是坐井观天，顾盼自雄。我期看本身不属于那个情状，但到底是不是恐怕由读者和时间来评判愈加适宜。

好的学者可以做本身最严厉的责备者，谨小慎微，临深履薄。我不断是那么针对本身的。那本书的内容，我前后想了十多年，不敢说扫除了所有的角落，但大的关节应该是立得住的。我的常识面有限，书里有些例子可能举得不当当，但理论应该是成立的。那不是一本粗造滥造的书。就算我仅有中人之资，也事实全神灌输地想了十五年。第五年的时候才想通，又沉淀了五年才动笔写书，初稿写了两年，又改了三年。

我为什么对理论有自信心，那些详细的论证就留到书里说往了。撑持我的假说的，有模子、有实证、有汗青案例、有计算机模仿、有办法论的根底。

我那里就说一点主看体验吧。我是一个理论研究者。理论研究者的工做有两块：一是创造，创造模子；二是发现，发现法例。创造模子回根结底是为了发现法例。大大都时候，九分创造才气得到一分发现；发现法例，可遇难求。

但在做那个研究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创造任何深邃的模子，就连续不断地获得发现。创造与发现的比例，从九比一酿成了一比九。用不着锐意地往雕琢模子，只是任由模子领路，就推导出一个命题，想一想，有理；又出一个，再想想，又有事理。是模子批示我往发现法例，而不是我带着对法例的揣测往拷打模子。研究中碰着那种事，学者都晓得：必然是挖到超等富矿了！用一位教师恭喜我的原话，就是：“You have stumbled upon something big.” 你碰大彩了。我就顺着往下挖啊挖啊，越挖越神异，越挖背后的工具越吓人。可能那就是科学摸索接近本相时，天然而然会发作的工作吧。

我再说一个⻆度。地球上高档伶俐生命的汗青只要一脉，工业革命也只要一次。我们暂时无法研读外星人的汗青，所以严厉来说，很难查验关于“富种起源”的理论。但是，在《富种起源》里，马尔萨斯陷阱的机造、工业革命的机造和生物界的许多现象有着共通的逻辑。那意味着，我们能够通过看察地球上其它生物的演化，来理解人类的文明史，以至测度外星伶俐文明的开展史。我对马尔萨斯陷阱的阿谁阐明，一个最间接的实证根据，来源十分神异，是天然杂志2018年颁发的一个生物学研究，研究的是介形虫——一种1毫米大的生物——它的古生物化石里的生殖器。那竟然和人类的文明演化法例有关系，并且几乎能够说是完美证据。那也是我理论自信心的一个小小来源。

高：你是不是那种喜好浩荡叙事的人？假设是的话，你做出那个研究和你喜好浩荡叙事有没有关系？

吴：假设有人做出带有浩荡叙事的研究，研究又很扎实，我必定喜好读。但我本身做研究时，并没有锐意逃求浩荡叙事。我并没有一上来就想：我要把马尔萨斯推翻，要从头阐明古代汗青，从头阐明现代增长，要预言人类将来命运。我假设实是那么想的，那我是疯了。初心自己不会带来任何发现。是那个研究课题的天然纹理把我从一丝小小的裂痕引向了地堑鸿沟。

创造事实只占我的工做极小的一部门。研究到哪一步，不是我决定的。假设你把天然比做一位“神”，我就像在朗读“神”给人类汗青谱写的法式。浩荡的，不是我那个常人的意志，而是大天然的法例，那个“神”的意志。我在那段法式面前，就像蝼蚁一样细小，是完全拜伏在地上的。我以前还给那本书设想过一个书名，喊“神咒”。但妻子嫌它太神叨叨了，就给改了。

假设我的奉献是创造模子的话——就像良多经济学同业爱说的“讲故事”——假设那本书只是我讲的一个故事，一个或许动听的虚构的理论故事，我可能会觉得本身很大。做品大，我人更大。做品越大，人越大，事实人是创造者嘛。可如今，我在创造上的奉献微不敷道，只是一个天然法例的发现者。天然法例浩荡深入，不是我浩荡深入。当我体验到那种客看存在时，我固然冲动，但不觉得本身伟大，只觉得本身细小。低到尘土里的那种细小，细小并冲动着。

那种情感其实马尔萨斯也有过。他本职是个牧师嘛。在《生齿论》最初一章，马尔萨斯就放飞了一下自我。说他发现的法例可能是天主的旨意吧，好让人类在贫苦中永葆谦虚。

你看他敬重老天爷吧，但老天爷估量在生闷气呢。其实“天主”的目光和手笔比马尔萨斯想象的高明太多了。实正封印人类的那条咒语，远比马尔萨斯所理解的更深入、更暗黑、更瑰奇。

高：你的答复让我联想起《道德经》。“玄之又玄，寡妙之门”。

吴：我在研究的过程中确实有那种觉得。推理到最初，结论很像哲学命题，以至涉及到一些末极关心、价值看的工具。我并没有锐意往那个标的目的往写，我也不懂那些。所以，书里的哲学感，不是那种文字上的哲学感，而是问题自己的根底性以及逻辑自己的美感所带来的哲学感，是天然法例自己的特征。

高：你觉得什么样的读者会对《富种起源》感兴致？

吴：我在书的序言里是那么说的：“假设你觉得现实世界因为过火熟悉而有那么点儿无聊，那无妨读读那本书，那本书所显示的汗青法例或许能让世界在你眼中从头变得目生、别致而又不失合理。”

我最早设想书名时，书名喊“神咒”，副题目“汗青的数理法例”。对如许一本书最感兴致的，应该是那些期看智力刺激的读者，和那些对文明史的法例猎奇的人。

有一个我很崇拜的伴侣，单新宁，他在给那书写的选举语里说，他读完书稿，有一种昔时通宵看完《三体》般的感触感染。对那个评语，我也有共喊。不是说我文字像科幻，或者锐意往科幻靠，而是书中显示的汗青法例实的会给人一种浓郁的科幻感。

据说阿克洛夫曾经表达过如许一个意思：好的经济学研究，是可以让人在掩卷之际，看向窗外，似乎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我在做那个研究时，也屡次履历那种恍惚感。我期看把那种至高的愉悦传递给读者。

高：Tyler Cowen 在选举你的书的时候，说那书和《三体》还有关系， 是吗？

吴：是的。Cowen的目光很凶。他只读过我的英文论文和那本书的目次和提纲。我的那篇论文只是阐了然马尔萨斯陷阱，还没有书里阐明现代增长的那部门。但Cowen已经从论文的只言片语里看出我要挑战现代增长那个标题问题的苗头，并且他看出那种挑战的构想很新，和《三体》有联络。他说那个话，让我蛮钦佩的。

书里有些结论和刘慈欣在《三体》中表达的思惟是相通的。根底性研究深挖到底层，往往是相通的。你看，《三体》的构想，起点也长短常简单的，太空标准的猜疑链。围绕那个起点往想，良多情节它自个儿就会涌现出来。刘慈欣就抽着那根丝往剥茧，没有什么虚张声势，就创造出很丰富的情节。刘慈欣从外表上看是创造了良多创意，但内在是发现，而不是创造。目光盯着大天然里那些法例性的工具往描摹，那里就有共通共情的根底。艺术、科学，很大一部门典范做品，是靠憨厚的“发现”，才实现那种“非如斯不成”的美感的。

高：大道至简。

吴：对。我对大道至简的理解不是说好东⻄在形式上必然是简单的，而是说你挠住阿谁把手之后，假设实的挠对了，大天然会引着你往发现宝躲，往画出好画，写出好小说，谱出好音乐。由简单法例变幻出纷繁万象，如行船于顺流之中，事半而功倍，至简、至美。《三体》的创做就有那种觉得。它是能提纲挈领、越读越薄的一本书，像那些传世的学术著做。

《富种起源》里所描画的汗青法例，因为前人没那么讲过，确实有种科幻式的别致感，似乎在讲另一个星球上的事。定睛一看，那竟然是我们地球人本身的事，本来我们就生活在科幻里。那个意义上，经济学比科幻小说还瘆人，看着像编的，成果是实事儿。

高：书的原名喊“汗青的数理法例”，那是不是有良多数学？从难度上说，那本书合适什么学过程度的读者？

吴：书里公式很少。但是有大量的图示模子。读者假设学过大学本科的中级微看经济学，阅读上不会有任何障碍。没学过中微，只学过经济学原理，也能读得很轻松。没有学过经济学原理的读者，读起来会有点儿食力，但困难都能够征服。我写书时，是把高二高三的本身当做设想读者的。假设我昔时能读到如许一本书，脑子里是会闪火花的，世界看、汗青看、对数学和科学的理解城市有一个天崩地裂翻天覆地的改变。阿谁年纪的读者假设学有余力，能够测验考试。

经济学家 Deirdre McCloskey 在讲写做时说过一句话：不只要让读者大白，还要让他们没法不大白。我固然才能有限，但不断在死磕那个目标。我把书稿的文字打磨了很久。初稿完成后，润饰时重写的字数，是初稿总字数的两倍半，几乎把书又重写了两遍。频频修改，就是为了让它顺畅易读。我相信， 那本书的选题、难度，应该合适所有的经济学本科生，能够当做经原、中微、中宏课程的课后阅读。

并且那本书会给本科生一个欣喜：本身在课上学到的简单东西竟然有那么乖巧的利用，往处理那么深邃的问题。那反过来又会刺激学生更积极主动地学好经济学的根底课。

书随便读，不代表内容浅俗。对我的经济学家同业来说，那本书的内容是文献中历来没有呈现过的，代表了学科的前沿。所以，我也选举我的同业们看。

高：你有没有想过本身可能是错的？

吴：不断在想。我是偏悲看、守旧的人，对失败的可能性想得良多。以至书里第三部门的理论就是我在跟本身演敌手戏、拼命找破绽时不经意间鼓捣出来的。“敌人”都懒得挑茬的犄角旮旯，我本身都往翻了翻。好几次想到什么，觉得理论完蛋了，再往下挖，成果在更深的条理上仍是对的。似乎有什么工具在冥冥中守护着那个理论一样。

对一个理论的责备有两种。一种是嫌它不敷全面，帮它拓展、改进，好包容更丰富的事实。一种是标的目的性的，彻底的放弃、取代。我的理论假设胜利的话，就是把之前阿谁错误的标的目的给改变了。但在新的标的目的上，必定还有许多拓展和改进能够做。所以我很可能在第一个意义上是错的。不是有可能，而是必然会错，必然是不全面的。无论若何，我都期盼读者的定见。等书再版的时候，我好把读者们的定见摘纳进往。

不外，我也不克不及肃清理论被彻底推翻的可能，就像我推翻马尔萨斯那样。那种可能性永久存在。

但彻底推翻也分两种。有没有可能马尔萨斯的大标的目的其实没错，我责备错了？那我能够判定，绝对没有责备错，就像 1+1 不等于 3 一样明白。有没有可能我和马尔萨斯一样，也扑错了大标的目的，我对贫苦陷阱的阐明也是一场海市蜃楼呢？那是有可能的。事实大天然的心思太高明了，天晓得在什么处所还埋着个大雷。但我估量那个可能性在 10% 以下。

总而言之，马尔萨斯的阐明必定是不合错误的。我在书里提了两个新阐明，来取代马尔萨斯的旧阐明。但是保禁绝还有此外阐明。

高：那将来的研究者也有可能跟着你的研究，填补你的阐明？

吴：对。将来，那确实可能成为学术上的一个风口。过往几十年、上百年，一个浅近而错误的马尔萨斯理论就横跨多个学科范畴催生出数以万计的学术著做，成就了成百上千的学术巨匠。光是近年来经济学顶刊的颁发，我在书里详尽讨论责备的就不下十篇。那些研究仍然有价值，但马尔萨斯的错误让它们的价值打了折扣。假设《富种起源》实的接近了本相，那个全新的理论框架，凭仗它远超马尔萨斯模子的精致和深入，应该能包容比马尔萨斯经济学多上好几倍的研究。我等待学者们的填补。

同时，我还等待通俗读者参与到那项学术摸索中来。我会专门组织一个赏格活动，邀请读者来揭榜：在知乎写谜底，对马尔萨斯陷阱提出新的阐明。只要新阐明能通过一个专业的七人评审委员会的评断，有六人以上附和，我就会在《富种起源》再版时把新阐明写进往，并且理论发现的勋绩属于那位揭榜人，让他的名字和成就像马尔萨斯与《生齿论》一样永久留在学术史中。不看揭榜人的身份，他是大牌传授也好，是中学生也好，我们都一视同仁。

同时，我们还会尽量募集捐款，设立一笔奖金，来奖励发现新阐明的揭榜人。我目前初步的设法是，假设募集了十万，就奖十万；假设募集到一百万，就奖一百万；假设到一万万，我如今欠好说，要和赞助者以及一路组织活动的伴侣们筹议。

例如说你读了《富种起源》，哪怕觉得我的阐明是错的，那也很好。马尔萨斯陷阱必定得有个阐明嘛，旧的不合错误，我的也不合错误，那你就从头找。只要你找到了那个阐明，理论发现的名望，以及相当于一年以至几年收进的奖金，你都能拿到，如果比我的版税还要高，那是大功德，我为你兴奋。

要晓得，马尔萨斯靠着对马尔萨斯陷阱的阐明，那可是成了学科之父——One of the Founding Fathers of Economics。从古到今所有的经济学家，只要斯密、李嘉图、马克思和凯恩斯能和他比拟。如今发现他的阐明是错的，我们要用新的阐明来取代它。你掂掂新阐明的重量，一百万的奖励，是不是还轻了？

并且，人类社会是担忧马尔萨斯陷阱东山再起的，怕我们所处的才庇护两百多年的增长纪元突然完毕。如今人们相信马尔萨斯，所以一说起“陷阱重来”，老是和情况危机、资本危机联络在一路。但是我在研究中发现，当我们认清马尔萨斯陷阱实正的原因后，那个重返马尔萨斯陷阱的风险可比资本危机大多了。也就是说，对马尔萨斯陷阱的从头阐明，是和人类文明连结现代增长那个严重问题密切联络在一路的。搞清晰那个马尔萨斯陷阱的素质，是有可能搀扶帮助人类推延以至制止陷阱的第二次降临的。我不晓得将来的揭榜人会发现什么新的机造，但我相信，阿谁可以通过评断的获奖阐明不只能阐明汗青，也必然能启发将来。

高：那种赏格活动实是闻所未闻。但要揭榜，会不会有很高的学术门槛？大大都读者都不是经济学传授，他们能参与吗？

吴：能参与。并且我揣测，比起经济学家，胜利的揭榜人更有可能是一个学生，并且很可能是个本科生。大约一两年内，一个本科生，找出对人类文明如斯重要的一个谜底，名留青史，并获得上百万的奖金。那是我最期看看到的。我们有很可能率，很快，就能一路见证那段美谈。

不是所有学术课题，都合适赏格。马尔萨斯陷阱的从头阐明，那个标题问题很特殊。各人读过书后会觉得到，在社会科学中，它算是定义比力清晰的一个问题。《富种起源》也论证了两个新阐明，既是规范，也包罗了参与揭榜所需要的大大都预备常识。

我不克不及确定除了书里那两个阐明之外，还有没有此外阐明。在我还没想出那两个阐明时，你能够说阐明必定存在。但如今，曲到新阐明浮现，我们都无法确定还有没有第三个第四个。我们只能静静地等。我也不晓得新阐明长什么样。如今揣测它能否深邃、门槛多高可能没有意义。但我本身的研究履历几能够供给一些线索。

我最早想要往从头阐明马尔萨斯陷阱时，我先想了三个比力浅薄的阐明，但都不靠谱。我找乔治·阿克洛夫传授请教那个问题时，阿克洛夫一听完问题，眼睛一亮，立即给了我一个很精妙的构想。但我研究了很久，那条构想也没有走通。我就那么不断想，实的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动不动想到脑壳疼，末于在2011年的一天，正好是失看到预备舍弃那个研究的阿谁时刻，突然灵光乍现，想到了谜底。谜底其实不难，模子身手上以至能够说很简单，表述起来几句话就能点破，但我就是想了那么久——可能是我太笨的缘故吧。别的，也是经济学博士的学术操练让我钻牛角尖了，所以反而是彻底失看的一霎时脱节了条条框框，实现了打破。

后来，我发现那个问题他人也想过。有两个很优良的经济学家，就在那几年里，刚在增长理论范畴的顶刊Journal of Economic Growth给过一个阐明。身手上也不难。不外，阿谁阐明只在模子语言里自圆其说，放到现实必定是错的，我在书里城市讨论到。

我在和《富种起源》相关的研究中，被问题卡住过七八次，此中一半是思惟性的瓶颈，一半是手艺性的瓶颈。我的手艺才能很无能，但有意思的是，那些手艺性的瓶颈，我最多卡两三个礼拜就能处理，无论多灾，只要锲而不舍地往想，都能很快找到办法。但那些思惟性的瓶颈，最短的一个，我卡了半年；最长的就是我上面说的阿谁阐明，我想了将近三年。所以经济学圈子里，各人更尊重思惟性的打破，是有事理的。

假设马尔萨斯陷阱的新阐明果实还有遗珠的话，我猜实正的障碍仍是思惟，而不是手艺。某小我，从某个特殊的角度，可能突然就触摸到了本相。也许是沿着阿克洛夫的那条构想，我没走通他走通了（那将意味着用不动点定理阐明马尔萨斯陷阱！），或是某个全新的构想，都有可能。如果构想对了，谜底也许就是几句话的事。评审委员会假设看不懂，再补一些论证；假设看懂了，那就几句话，拿奖。假设是如许的话，一个操练有素的经济学家比起一个爱根究的本科生来说，优势并非压服性的。

灵感是需要幸运女神帮衬的。 我们的读者中应该有不下十万个经济学本科生，还有更多的受过本科经济学教导的职业人士，他们中某小我突然被幸运女神亲一嘴的概率比经济学家大多了。不管那小我在哪里，我祝愿他（她），愿他（她）早日胜利。也期看他（她）能看到那篇摘访稿，往知乎揭榜，名利双收。

所以，我定见那本书所有的读者都来试一试，万一你就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阿谁人呢？你能够把那本书当成是一张彩票。读完之后，认真想一想，在草稿上写写划划，就当是刮开那张彩票。不要被马尔萨斯禁锢住，也不要被我的模子禁锢住，实正地Think outside the box。没准你思维中的某种特量加上一段时间的全神灌输，就挠住那只金色飞贼了呢！

同时，我也想对中国的慈悲家们做一个邀请。假设你有意赞助那个赏格活动，请和我联络。那笔钱纷歧定能用出往，纷歧定什么时候能用出往，但用出往的那一天，人类常识圣殿前的班师仪式将因为你的撑持而灯火灿烂，号声响亮。

高：你估量那本书会产生如何的影响力？

吴：影响力分两种。出书市场上的反应，和思惟市场上的影响。那本书能不克不及被读者承受，销量怎么样，我心里没有底。但在思惟市场上，我十分笃定。因为那不是我在战斗，而是天然法例本身在思惟市场上拼杀。我只是把它召唤出来罢了。

即便那些法例当初与我失之交臂，或者那本书就此埋没无闻，三十年内，那世上必然会再出一小我，完成几乎一模一样的研究，会有人独立写出和那本书几乎一模一样的做品。说几乎一模一样，因为法例不是我创造的，而是客看存在的。

十年之后，要大大都人都熟悉到马尔萨斯的错误，绝无可能。五十年后，要大大都人还认为马尔萨斯是对的，也绝无可能。万一那本书没能传布开来，那是我的传布工做没做好。就让世界等待新的传布者吧。天然法例，你发不发现，传不传布，它就在那里，不来不往。

高：谢谢你。让我们一路等待半个世纪后的那一天。

吴：谢谢你的超卓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