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

儿时的夏夜是非常美妙的。天空依稀可见的几颗明星，散发着淡淡的光。月光是不竭的银丝绸，落到那棵蝉喊不行的老树的枝桠上，被牵扯得迷离扑朔，微红，洒在地上。从那时起，我起头重视那棵扯断月光的老树。

老树打我记事起就很老，树皮皱皱的像耄耋白叟的脸，苍劲粗壮的树干，联络着深进土壤的根，以致于它能长得那么硬朗巩固，老而不衰。天天，只要我有闲暇，就会往老树下散心，因为它散发的是艺术美的气息。就论炎天。晨晖早早从东方照射，将昨晚冷却了一晚的雨露从头唤醒，阳光渗入进露水里便有了外形，又喊它带到一片叶中栖息，将叶的纹理放大放通明，便有虫儿来饮那甜露。日过晌午，空气里充满着灼热的气息，和家人在树下纳凉。一阵嬉闹声充满了整个院落。

老树是棵梧桐树，前人曰：南国有鸟，名日凤凰，它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甜泉不饮。虽没见过凤凰，但晓得孔雀与它大致是近亲吧，即可想象一下。早秋澄澈的天，老树的叶起头越发的金黄，拾起一片秋风吹落的叶，由内而外的黄红紫老是看不腻。那时的晌午早已没了炽热，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秋的凉快。只看秋风吹过老树的枝，微微摇动，带着叶片，成了盛景。延向田野，河流、丛林、海洋，飞向云霄。总算大白那“南国之鸟”为何“非梧桐不栖”了，因为只要那般盛景才配得上它崇高的鳞毛。

转眼间“秋水共长天一色”已是过往，便到了隆冬腊月。老树照旧是笔直的。再昂首，先前展满嫩绿树叶的枝干现在像是脱发了，没了动态之美，却稳重了许多，此乃留白之美。雪后，光溜溜的枝桠开了“白花”，那花落了却不会成果，只等阳光将它消失，为下一代奠定。

我多想让那欢乐的光阴延续下往，但老是拔苗助长。因某些原因，移离了那里，只能再一次抚摩它粗壮的枝干，我长大了。长大的意义就是能承担住一些告别的排场吧？尔后，我虽游过山，玩过水，却找不到童年的那种情趣。在大大都人心中，本身的故土后来会成为一个点，好像亘古稳定的孤岛。我也是那“大大都人”，掐指一算，分开那里后没再回往过，便执意要回往看看。

当我下车的那一刻，才发现我不是实的长大了，不争气的流下眼泪——老树竟然被砍了。

我以至能想象出它完全的样子，想象出它被砍时的痛苦，散落了一地的梧桐叶不再散发光辉。此刻澄澈的天，不外是平静一点的雷云。此刻的树，想必不再受凤凰的垂怜，也不再能牵着月光萦绕在绿草丛中了。为工业革命献身，我是毫无定见的，事实有谁会想到那棵树撑着一个孩子的童年，我那么想仍是太无私了吧。

深夜大树奇观般地新生了，远看星辰，在阳光下裸晒，在风雨中唤啸，摇落满身的富贵焕发出无限的生命力，悠哉悠哉扭捏的树干，在风中歌唱着……

□石橙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