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书纪事诗》中的前人躲书印

印章的呈现和利用大约始于春秋战国期间，《说文解字》释“印”曰：“印，执政所持信也。”传世印文最早的有战国时“上师之印”。在印章呈现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印章只是做为权力的象征和取信的实物，跟着社会开展，印章的功用不竭增加，而用于躲书是其多种功用中更具文化特色的一种。

躲书印是钤印在图书上的，可以表现躲书所有关系或表达特定的思惟内容。古代躲书家多有印，因其造造形式、蕴含内容、价值感化等非常丰富，成为躲书文化中不成贫乏的内容。关于古代躲书印起源，近代学者叶德辉说：“吾尝忆及前人躲书印记，自唐至近世，各有差别，而亦同为不达罢了。”（叶德辉《书林清话》卷十《躲书家印记之语》，广陵书社2007年版）味其语，似乎是说私人躲书印始于唐代，而事实上，早在东晋期间，已有人在收躲的名画上加盖章记，唐代学者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说：“诸功德家印，有东晋仆射‘周顗印，古小雌字。”（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三《敘自古公私印记》，中华书局1985年版）此中的“古小雌字”，指的是用唐以前的古体字所做的白文。现存最早的躲印为敦煌写本《杂阿皮昙心经》上的“永兴郡印”，永兴郡为南齐郁林王萧昭业隆昌元年（494）所设，因而此印当为南齐时代之物。到了唐代，私人躲书普及利用印章，据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载，其高祖张嘉贞躲印为“河东张氏”，曾祖张延赏躲印为“乌石侯瑞”。（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三《叙自古公私印记》，中华书局1985年版）诗人皮日休《鲁看戏题书印囊奉和次韵》诗云：“金篆方圆一寸余，同情银艾未思渠。不知夫子将心印，印破人世万卷书。”（《全唐诗》卷六百一十五，中华书局1960年版）可知那方印利用频次十分高。更有通俗人家“偶获图书，便即印之”（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三《叙自古公私印记》，中华书局1985年版），反映出唐代躲书家用印已经是非常普及的现象了。

宋代私人躲书蔚为大看，躲书印利用也超越前代，大大都躲书家习惯在躲书上加盖章章，以取信于人。宋人躲书印在形造和内容上都远超唐人。宣和年间（1122年前后），文士钤章用印于书画躲品不胫而走，受此影响，躲书家起头镌刻钤印本身的躲书印，宋室南渡后，此风仍不衰，次要有名号印、室名堂号印、纪事印、鉴赏印、校读印、箴语印、诗文印、编年印等。明清期间，私人躲书风气更盛，再加上文人刻印的时髦，躲书印遂成了躲书家必备的征信之物，每位躲书家几乎都有几方甚至十几方、上百方印，每得好书，把玩赏识或阅读之余，必钤印书上，成为那时的时髦。

叶德辉在《躲书十得·印记》中说：“躲书必有印记，宋本《孔子家语》以有东坡折角玉印，其书遂价重连城。晋家明文庄公菉竹堂躲书，每抄有书，钤以历官关防，至今收躲家资以考证。”（叶德辉：《叶德辉书话》，李庆西标校，浙江人民出书社1998年版）叶德辉所强调的恰是躲书印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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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私人躲书印内容多样，部门印语表现出特按时期的躲书风气和躲书家的躲书思惟，是研究古代汗青文献承袭传布、躲书事业开展改变以及躲书文学的次要根据之一，亦可资古代篆刻艺术史的研究。晚清苏州学者叶昌炽《躲书纪事诗》所记古代躲书家的躲书印最多，那是因为叶昌炽本人尤好金石学，他先后撰著《语石》和《邠州石室录》等，与金石学关系至密的印章学，天然也在其研究范畴之内。此外，今人吴则虞《续躲书纪事诗》编制上最类叶书，于躲书印记载亦多。今略述二书所载躲书印文化内涵。

宋元之际闻名书画家赵孟书斋名“松雪斋”，他对册本十分敬服，谆谆告诫子弟谨为守旧，很多躲书传播至今，如所收躲的宋刻本《汉书》《后汉书》不断为明清躲书家所称羡。赵孟躲书更大的特征是喜好钤盖名氏印和闲章，所用印章成为揣度宋元刻本的重要标记之一，其常用印章有“赵”字方圆二印，还有“松雪斋”“赵孟印”“赵氏子昂”“大雅”“水晶宫道人”“天水郡图书印”等。关于“水晶宫道人”之印的来历，《躲书纪事诗》记载说：“孟以湖州四面皆水，自号水晶宫道人。”（叶昌炽《躲书纪事诗》卷二《赵孟文敏》引《天禄琳琅》，上海古籍出书社1991年版）

赵孟是文学和书法各人，传世的史料文献颇多，故其生平比力清晰。但是，在其浩瀚的别名、别署中，“水晶宫道人”或“水精宫道人”，争议颇多。虽一字之差，但是涉及判定赵孟书画实伪的问题。许慎《说文解字》说：“晶，精光也。”从文字学来说，“精”与“晶”并不是通假字，不外，“水晶”与“水精”却是能够通用。水晶亦称水玉，东晋郭璞注《山海经》云：“水玉，今水精也。”水玉仍是玻璃的别称。《本草纲目·金石部》：“（玻璃）本做颇黎；颇黎，国名也。其莹如水，其坚如玉，故名水玉，与水精同名。”赵孟《题苕溪绝句》中有云：“我居溪上尘不到，便当家在青玻璃。”故“水晶宫道人”亦可写做“水精宫道人”，似无疑义。但在书画鉴躲史上，事实是“水晶宫”？仍是“水精宫”？不断喋辩不休，至今犹聚讼未息。曾有学者和判定家认为，凡署款或钤印“水晶宫道人”者皆伪。但是，在传世的古代书画中，伪赝之做要远远多于实迹，前人的判定结论未必可信。（万君超《水精宫道人短文》，《笔墨实赏》，浙江人民美术出书社2012年版）《躲书纪事诗》的记载，虽不克不及给史上那桩翰墨聚讼做出裁断，但至少为后人研究供给一种佐证。

明末清初江苏常熟躲书家黄翼一素性好古铜瓷器及宋元版书，搜访把玩，视如美人老友，乐此不疲。黄氏爱用躲书印，常用的有“黄子习读书记”“印溪黄子习氏躲书记”等。此外，还有一方比力特殊，曰“有明黄翼收躲”，钤在宋本《林和靖诗》卷首，圜墨记。卷尾跋称该书为“戊子夏”收买而来。关于那方躲书印中的文字，叶昌炽阐明说：“戊子为顺治五年（1648）。子羽国变后，闭门不出，此跋仅题戊子，而无纪元，图记冠以‘有明二字，盖犹有故国故君之思焉。”（叶昌炽《躲书纪事诗》卷三《黄翼圣子羽》“昌炽案”）当时虽在清朝，但是身为明遗民，黄翼通过躲印隐含故国之思，因惧怕清初肆虐的文字狱，而只好隐晦如斯。

躲书印是躲书文化的重要表示之一，因而印文内容对躲书事实多有反映，能够藉此研究躲书家的躲书爱好及情趣。如清代栖身在阳湖（今常州）的汉军镶黄旗躲书家杨继振收躲甚富，次要是金石和图书，自称躲书有数十万卷之多，皆卷帙精整，标识清楚。其躲书楼名较多，有“石筝馆”“苏斋”“雪蕉馆”“星风堂”等，至清末，因贫苦失意，相继将躲书出卖，叶昌炽曾得零星本数种。杨氏热爱躲书印，印文次要有“石经厂”“古燕杨氏星风堂鉴躲”“承寿双碑之馆”“宏农杨氏世家”“又云”“继振”等。此中一枚为长方印，文曰：

予席先世之泽，有田可耕，有书可读，自少及长，嗜之弥笃。积岁所得，益以青箱旧蓄，插架充栋，无虑数十万卷。暇日静念，差足骄傲。顾书难聚而易散。即偶聚于所好，越一二传，其不散佚殆尽者亦鲜矣。昔赵文敏有云：“聚书躲书，良非易事。善看书者，澄神端虑，静几焚香，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做枕，勿以夹刺。”予谓吴兴数语，敬服臻至，可云笃矣，而未能推而计之于其末，请更衍曰：“勿以鬻钱，勿以借人，勿以贻不肖子孙。”星凤堂仆人杨继振手识，并以告后之得是书而能爱而守之者。（叶昌炽《躲书纪事诗》卷六《杨继振幼云》“昌炽案”）

全印195个字，不啻一篇小品文，堪称巨印。在那篇印文中，杨氏自述躲书因由，并引用了赵孟（文敏）的躲书规语，敷衍爱书情状，谆谆告诫，专心良苦。

清代秀水（浙江嘉兴）学者、躲书家墨彝尊精于金石文史，游大江南北，所到之处无不搜剔考证。曾先后收买李延昰、项元汴躲书，又到曹溶、徐乾学等家借抄，所躲益富，自称拥书8万卷。墨氏躲书处曰“曝书亭”“古藤书屋”“潜摘堂”等。所用躲书印有“购此书，颇不容易，愿子孙，勿轻弃”“梅会里墨氏”“潜摘堂躲书”“七品官耳”“我生之年岁在屠维大荒落月在橘庄十四日癸酋时”“秀水墨彝尊锡鬯氏”“南书房镝史记”“南书房旧讲官”“小长芦垂钓师”“得之有道传之无愧”“别业在小长芦之南毂山之东工具峡石大小横山之北”等。此中一方尤为特殊——“七品官耳”，关于此印来历，墨氏自述说：“予中年好抄书，通籍以后，见史馆所储，京师学士医生所躲弆，必借录之。有小史能识四体书，日课其传写，坐是为院长所弹往官，而私心不悔也。”（叶昌炽《躲书纪事诗》卷四《墨彝尊锡鬯》引《曝书亭集·鹊华山人诗序》）因为偷抄史馆躲书而丢官，可为躲书一痴，但是墨氏其实不懊悔，“七品官耳”，一语道破心中重书轻官之意，非常罕见。墨氏还撰《书椟铭》称：“予进史馆，以楷书手王纶自随，录四方经进书。纶善小词，宜兴陈其年见而击节，觅供事翰苑。忌者潜请学士牛钮形之白简，遂罢予官。回田之后，家无恒产。聚书三十椟，老矣，不克不及遍读也。铭曰：‘夺我七品官，写我万卷书。或默或语，孰智孰愚。”（叶昌炽《躲书纪事诗》卷四《墨彝尊锡鬯》引《曝书亭集·书椟铭》）同样潇洒。

晚清近代躲书家叶德辉有一印曰：“长沙叶氏郋园躲书处曰丽廔，躲金石处曰周情、孔思室，躲泉处曰回贷斋，著书处曰看古堂。”（吴则虞《续躲书纪事诗》卷七《叶德辉焕彬》，国度藏书楼出书社2016年版）印文交代自家四个躲书室的差别功用：躲书、躲金石、躲古币和躲著作，叶氏果实如斯富有？非也，此为叶氏以躲书印表白一心向古，处置学术之心态。汗青上，叶德辉学问很大，历仕三朝，骨子里反对维新，反对社会变化，所以对那方印章要辩证对待。

躲书家用印并不是一枚，一般都有多枚，浩瀚躲印更能反映出他们丰富的躲书心态。明代常熟躲书家毛晋建汲古阁广收全国图籍，处置刻书和躲书工做，其躲书印浩瀚，大致有如下几类：（一） 钟爱宋元刻本者，如“宋本”“元本”；（二） 表白躲书所有者，如“玈谿”“弦歌草堂”“仲雍故国人家”“汲古仆人”“汲古得修绠”“毛晋秘箧审定实迹”“毛氏躲书”“东吴毛氏图书”“汲古阁世宝”；（三） 告诫子孙精心保留，如“子孙永宝”“子孙世昌”“在在处处有神物护持”“赵文敏公书卷末云，吾家业儒，辛勤置书，以遗子孙，其志何如？后人不读，将至于鬻，颓其门风，不如禽犊。若回他室，当念斯言。取非其有，无宁舍旃”等；（四） 倡议阅读，如“开卷一乐”“笔研精良人生一乐”，等等。（叶昌炽《躲书纪事诗》卷三《毛晋子晋》引《东湖丛记》）浩瀚躲印有助于对毛晋及其汲古阁躲书研究。

古代躲书印文，多明躲书之艰，要后人妥为守旧。明代山阴（今浙江绍兴）躲书家祁承建躲书楼曰澹生堂，躲书9千多种，10万多卷，那个规模在其时比天一阁躲书还多3万余卷。为了不让躲书流失，祁氏曾与儿辈订立《澹生堂躲书约》，并撰写躲书铭镌刻于印，文曰：“澹生堂中储经籍，仆人手校无天天。读之欣然忘饮食，典衣市书恒不给。后人但念阿翁癖，子孙益之守弗失。”（叶昌炽《躲书纪事诗》卷三《祁承尔光》）

无独有偶，清代青浦（今属上海）躲书家王昶，建躲书室曰“蒲褐山房”，富于躲书。其有一躲印说：

二万卷，书宝贵。一千通，金石备。购且躲，剧劳勚。愿后人，勤讲肄。敷文章，明义理。习典故，兼游艺。时整洁，勿废置。如不材，敢卖弃。长短人，犬豕类。屏出族，加鞭箠。述庵传诫。（叶昌炽《躲书纪事诗》卷五《王昶德甫》引《东湖丛记》）

告诫子孙不成变卖躲书，用语严厉，以至用上了咒骂和恫吓。纵然躲书家们语重心长，但是，自来躲书不外三世，子孙可以永守者鲜有其人，如祁承身后十几年，即发作明末战乱，澹生堂躲书起头散失，进清，躲书楼不复存在。

清代浙江临海躲书家洪颐煊一生读书、为官，性喜聚书，曾广购岭南旧本至3万余卷，碑版彝器多世所稀有，致仕回里后，聚书更多，为防子孙不守，刻多枚躲书印，谆谆告诫，有“子子孙孙永为宝”“子孙宝之”“子孙世守”“鬻及借报酬不孝”“子孙保之”（吴则虞《续躲书纪事诗》卷三《洪颐煊》）等，专心极为良苦。

当然，《躲书纪事诗》在搜集各类用印情状时，也不忘责备史上躲书家乱花躲书印的陋习。如明代秀水（浙江嘉兴）躲书家项元汴家资雄厚，收躲大量的法书名画，建有天籁阁储之，其躲书印次要有“世济美堂”“传家永宝”“神游心赏”“古檇李狂儒墨林山房史籍印”等。但项元汴有个陋习，每得贵重典籍、书画，必在上面钤满累累的印章，那一习惯世人皆知，而不忍卒睹的是，其印章又多出于俗手所造，手法惡劣，粗鄙不胜，时人给以“美人黥面”“佛头着粪”之喻。针对项元汴乱花躲书印一事，叶昌炽给以诗说：“十斛明珠聘丽人，为防奔月替文身。紫茄白苋秋风里，一度题诗一怆神。”（叶昌炽《躲书纪事诗》卷三《项元汴子京》）语虽尖刻，却是切中肯綮。

躲书印在躲书史上具有重要价值，它是判定古籍版本的重要根据之一，借助躲书印，研究者能够领会一部书的收躲及传播过程。后人品尝前人躲书印，明前人之思，探前人之幽，解前人之情，小中见大，兴趣富饶。而一部古书，因为有了前人的躲书印，给人以返璞回实的汗青气息，当然，一部古籍往往也因为钤有古代闻名躲书家的印而身价百倍。（周生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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